未殊道:“已经不疼了。”
阿苦便抬头,发丝掠过他的胸膛。她浑没注意,只是关切地道:“你吃饱了吗?”
“……”
阿苦又道:“受了外伤原不该吃这么油腻,都怪杜医正,竟然还带酒来。”
“……”未殊在心里默默对杜攸辞道:不是我。
阿苦歪着头看他半晌,道:“师父,其实你挺好看的——我是说,挺周正的,也没那么女相嘛……”
……是谁说我女相?
“说完了吗?”未殊终于开口。
阿苦微微愕然,“呃?”
未殊站起身来。褴褛的白衣披落,干净修长的右手伸向了她,她似乎是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未殊自然而然地拉她起来,一边灭了篝火,道:“我们去地下休息。”
阿苦脸色微变。他感觉到了,有些好笑似地偏头:“是我记性差,上回害苦你了。”
杜攸辞当年逃出的那个洞口还在。阿苦捏着鼻子走过一地狼藉,发现那洞口实有半人高,外间的枯草都蔓生进来。未殊牵紧了她,自己当先探身出去,望了望四周,才护着她头脸让她走出。
她轻声道:“你当年……便是靠这个洞,救了我那些叔叔伯伯?”
他不言。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草间小径,两旁都是齐人高的芦苇丛,看不见更远的景物。阿苦跟着未殊拨开杂草一意前行,抿了唇,心底有些忐忑的欢喜。她过去翻墙钻洞、上蹿下跳都不在话下,可是今次,她却仿佛变得羞涩而小心了。身边站了一个男人,被他牵着,被他领着,被他护持着,她不需要开口,甚或也不需要思考,他们就可以走上很远、很远。
地势不断往下,脚下的泥土也渐变得湿润。阿苦还正纳闷此处何以有大片的水生芦苇,未殊已停下脚步,“此处如何?”
她举目四望。
暮霭四合,深秋的风压下高高的芦荻,现出不远处的一条——
瀑布!
阿苦眼前一亮,朝那瀑布奔了几步,便感觉到扑面的水汽,令人神清气爽。那瀑布从山崖上披挂下来,溅落水潭,又汇作一条淙淙小河,流经他们身边。哗啦啦的水声直到这时才猝然惊响在她的耳畔,原来这四周竟是一座极深的山谷,四面都是险峻的高山断崖,谷中除却流水芦花,也不过只有几棵枝干虬曲的老树。
阿苦回头,黄昏的风拂起她的额发,双眼笑得眯了起来,像两弯月亮,“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未殊被这一笑晃了心神,片刻,才怔忡地道:“只要你喜欢。”
☆、第68章 沉沦
“我喜欢!”阿苦笑道,两手比划着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建一座木屋,地面搭得高一些,不要沾着潮气;那边向阳的石头上可以晾衣服,我还能晒药草;你不是会武功?我们搭一个灶台,做几张桌椅,还有,还有床……”
他安静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心绪随着她的设想渐渐欢悦地漂浮起来。这样避世隐居,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觉得很满足。她蓦然回头,便对上他那双深深凝注着她的眸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呢,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轻声说:“我需要衣服。”
她的脸红透,“这个,还真的只有等杜医正来……”
***
阿苦的性子是说做就做,容不得一点拖沓,暮色之中,已开始动手搬木材,到月色浓时,两人已搭好木屋的一部分构架。阿苦拍了拍手,甚是得意地道:“今晚在烽燧里再睡一夜,明天就能住进这里啦。”
未殊肩头有伤,阿苦都不许他搬动重物,这会儿看着这树在荒天野地之中几根潦草的直木,心中慢慢地,竟是叹了口气。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抹去了阿苦额上的汗水。阿苦觍颜一笑,“我也该去洗洗了。”
未殊的手却轻轻划过她柔嫩的脸颊,他的表情很郑重:“阿苦,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不自然地道。
未殊微笑,“若不是你,我肯定不愿花时间做这些事情。”
阿苦打了个哈哈,“那是我比较能来事儿。”
“……”未殊想了想道,“也许吧。”
阿苦拍掉了他的手,大咧咧地道:“我去洗澡啊,你不准偷看!回去,回烽燧里养伤去!”
“你是不是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未殊被她推着往那城墙下走,一边道,“一个放牛的男人,偷走了仙女的衣服?”
“你是说牛郎织女?”
“对,”未殊点头,“就是牛女二星。”
阿苦狐疑地攒了眉,“你想说什么?”
“你今天,害我没有衣服穿,”未殊回头看她,夜色之中,他的眼里浮荡着星光,“是不是故意的?”
片刻之后,一声尖厉的叫喊响彻整座无名山谷。
“你无耻,你耍赖!”阿苦尖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才是女的?!你都是仙人了,你还要做仙女吗?!”
“不对吗?”未殊还在想象,“无妄正可以做那头老牛……”
七日后,当杜攸辞第三次来到龙首山中送东西,未殊的伤势在阿苦的调理下已好了不少。两人已经搭起了简单的茅屋,扎好了床榻,做出了木桌木椅,院落里甚至还晾起了药草。
杜攸辞的手指轻轻敲着藤木编织的桌子,感慨道:“你真不像是在逃亡。”
未殊侧首,目光追随着那个忙进忙出的娇小身影,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淡笑,“她比较能来事儿。”
“……”
未殊转过头来,“往后你也不必常来,以免引人怀疑。”
杜攸辞道:“我也的确是很忙的……”
阿苦这时候端来了两碗水,放在桌上。杜攸辞摸了摸,碗是用碎陶片粘起来的。这小丫头,怎么就那么有活力,能那么快乐地做事情?
“我知道,”待阿苦走了,未殊才发话,“圣上伤势很重,你身为太医署的医正——”
“你便好好呆在这里吧。”杜攸辞笑起来,“如花美眷,如画江山,多少人羡慕的。”
杜攸辞离开后,未殊仍坐在院中没有动。
阿苦站在门边,看着昏黄的暮色一点点吞噬了他的背影。她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他感觉到了,回头,对她摇了摇头。
杜攸辞还是不肯说。
不肯说小葫芦他们现在如何了。
阿苦的心沉了一沉,面上却扯出笑来:“我将你打的山鸡烤了一部分,腌了一部分。马上要落雪了,吃食不好找,明日咱们多去打些野味来……”
“想在这里过冬吗?”他却发问。
阿苦一怔,“……不好吗?”
未殊看她半晌,“好。”
两人吃过了晚饭,便挤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聊天。被褥是杜攸辞带过来的,柔软的,能令人回想起纸醉金迷的西平京。阿苦呆呆地望着房顶,那里有些漏光,冷冷的月华射入来,浸得人一身寒意。
未殊因为肩伤的关系,七天以来都是侧身而卧,背对着阿苦。这样也好,他也怕自己情不自禁。没有了肢体的接触,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七个晚上,才发觉原来对方的世界都是那么精彩,而自己过去竟都没有认真去了解过。
阿苦说起九坊,说起扶香阁,说起莫先生和窦三娘。未殊想了很久,只想起自己救过的人中有一个大伯是姓鲁。
“鲁伯伯你见过的。”阿苦笑道,“我跟他约好了讹你钱呢。”
他记不起那人的样貌了,只道:“你们手法不高明。”
阿苦一愣怔,“啊?”
未殊顿了顿道:“你应该直接把自己衣裳扯烂了再来讹我……”
阿苦坐起身来,看他半晌,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打跌。
他稍回头,漫漫然看着她的笑。月光自她背后缓缓流动过来,少女的发丝轻飘在银色的幕景里,她好像已然成为了他的天和地。
真是很可怕的事情——有这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忽然成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可以假设她的离开,不可以想象她的伤悲,不然自己会死,真的会。
她低下头,声音虽远,却幽幽地挠人:“你在想什么?”
未殊张口,半晌,道:“我在想,怎样才算成亲?”
阿苦被问住了。
两人在床上,一坐一卧,大眼瞪小眼。
终于,未殊扶额道:“我回去问问无妄……”
“不要不要!”阿苦连连摆手,问了无妄哪里还能有安宁?“这样,”她自作聪明地道,“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成亲。就在这里,就我们俩。”
未殊怔了一怔,看向她,月光之下,女孩的目光坚定如磐。他撑着手慢慢坐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安静地抬起了手臂。
她咬着下唇偷觑他一眼,轻轻靠入他怀中。他收拢了臂膀,薄唇贴在她的发丝上,声音低如地底的冰泉,清冽,藏了无穷尽的秘密:“到了那天,你想做什么?”
阿苦闷在他怀里发笑。
“嗯?”他低头。
“我呀,”她的腔调一本正经,红透的脸却深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见,“我想睡了你。”
***
初冬,山谷中愈来愈冷,瀑布水流愈弱,河面上凝了脆弱的薄冰。候雁早归,鸟兽藏匿,未殊已猎不到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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