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嘣”。
一声清脆的响,他们都听见了。
她苦着脸,嚼吧半天,吐出一枚极小的铜钱,两眼都睁大了:“天……福寿钱!”
那老头仍是笑,和蔼地开了口:“不是福寿钱,是姻缘钱。”
未殊拧了拧眉,便要凑过去看,阿苦却突然将手掌收紧了,对他嬉笑,“可不能给你看,你是算卦的祖宗。”
她话说得圆,可是天知道,他朝她凑近来时,她的呼吸都乱了。凑得近了,他见到她莹白肌肤上浅浅的绒毛,青涩得令他心如擂鼓。可是他却声色不动,而她,竟也奇迹般地端住了。
咫尺之距,她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像是悬空的,那么危险,又那么刺激。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然而所呼吸到的依旧全是他的气息。
他的目光渐渐地收了回去,他直起身来,道:“是该有姻缘了,我也看见了。”
她讪讪一笑,不知如何应答。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太烨十四年的上元节,不是因为承天门前的山灯和火龙,也不是因为纷涌的人潮和欢呼,而是因为夜深人静之后,这一碗好吃的馄饨,和那一枚铜钱的祝福。
后来每当她与未殊说起这一夜,未殊都很无奈地道:“所以你对那一夜的记忆,就是馄饨味儿的?”
“对啊,”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还记得是猪肉馅儿的……”
☆、第32章 辨药
上元过后,百官归朝。饶是阿苦百般哭闹,未殊仍旧面不改色地将她送去了太医署。
太医署在宫城西边,一排小屋,冬日里门窗合得严实。未殊先走进去,和人说了半天的话,才出来对她道:“过来,见过杜医正。”
阿苦攥着书袋的带子一步慢似一步地迈进门。这房间竟是一点光都不透的,半明半暗之中,一股子药味直冲口鼻。她忍不住拿手扇了扇,却听见一个很温和的声音:“是钱姑娘吗?寒舍简陋,慢待了容成仙人的高徒,真是过意不去。”
这声音很清淡,像脉脉的流水,是春天的,带着百草葳蕤的欣然。阿苦听得心情愉悦,将手也放下了,笑道:“你便是杜大人吗?怎么不点灯,我都看不见你。”
未殊在一旁道:“杜医正目盲,房中药草亦不喜光,你要习惯。”
阿苦听得一愣,这样好听的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个瞎子吗?但听那杜大人又安然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澈,仿佛涓涓从人心上过,每一个字都那样熨帖而温暖:“仙人说话还是那样毫无忌讳。”
话里并没有分毫指责的意思,而纯是朋友之间的轻笑。阿苦道:“你是我师父的好朋友?”
那杜大人噙着淡笑,声音疏朗:“你师父世外高人,寻常没有朋友。”
阿苦听得咯咯直笑。如果太医署里都是杜大人这样好欺负的,她倒也不介意天天来……
未殊却对他道:“这丫头顽劣不堪,你这样的性子,我怕应付不来她。若她折腾太过,你只管找我。”
阿苦不由在暗处吐了吐舌头。师父像山巅的雪,看着美,实际冰凉。她心里早对这杜大人有了几分亲近,却不想全被师父拆穿了。
未殊又看她一眼,窗格子将她的脸照成一栅一栅的,眼睫毛扑闪扑闪,不知道藏了多少鬼心思。他又担心她在外头被人欺负,又担心她在外头欺负人,临了终究只能道一声:“你跟着杜医正好好学,不要到处乱跑,傍晚我来接你。”
“哎!”阿苦高高兴兴地应了,只瞅着他何时才走。未殊终于是离开去上朝了,望着那素白翩翩的背影,阿苦长舒了一口气。
“你很怕你师父?”身后的人温和地问。
她吓了一跳:她早已忘了这个瞎子还在。一回转身,却不知带倒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好一阵乱响,眼前却忽然掠过一个身影,将那些个药罐子扶住了,一一摆回案上去。她忙道:“对……对不起,下回一定不会了。”
那人微笑道:“你去点上灯吧。”
早就想这么干了!阿苦摸摸索索地找到了灯台,划了好几次才点燃,火光飘忽了一下便抖得直了,映出铺满四壁、药架和地面的药材,还有无数的瓶瓶罐罐……她不由咋舌:“天,好多的药!”
“我听仙人说,比起医道,你更喜欢药理。”那人的声音就在耳畔,温和得不着痕迹,“不妨就从这里学起吧。”
她执着烛台转身,便见到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青衫素带,长发束在桐木簪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不是那种英俊逼人的容貌,而是淡淡的,如泛着柔光的暮色。
这样一个容颜温柔的青年,他的眼睛却是空的。
他用那双空窅的眸子凝注着她,就好像真的能看见她一般,那样郑重而安详。
他很尊重人,她想。
弋娘对她说过,这世上,对你好的男人也许有很多,但尊重你的男人,难找。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微侧头,发问。
“啊,”她回过神来,“我叫阿苦,钱阿苦。”
他点了点头,“倒是个与药有缘的名字。”
“花钱买苦吃,就是与药有缘?”她脱口而出。
他一愣怔,笑了,“这倒有趣。”顿了顿,又道:“我叫杜攸辞。”
“我有师父了,就不叫你师父啦,叫你杜大人!”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种玩笑话在师父面前她是决计不敢说的,但这杜大人真是太随和了,随和得让人想冒犯。
然而当她见识了杜攸辞的教学方式以后,她就后悔了自己此刻的判断。
从卯时正到未时正,他给她讲解了近三百种药材,没有休息,没有用膳,甚至都没有喝水。她起初还听得认真,听到后来便昏昏欲睡,想着反正他瞎了,自己干脆打起盹来。申时正的钟声敲过,迷梦里那个讲课的声音停了,她恍恍惚惚听见:“这便是你的课业了,做完再出来。”
什么什么——课业?!她猛一瞪眼醒了过来,便见眼前的桌上一字儿摆开上百种药草,一旁的药架上的小抽屉全都打开了,里头都是空的。
她反应了半天,舌头都打结了,“这、这是要我把它们放回去?”
杜攸辞点点头,和蔼可亲地道:“不错。药屉上都有药名,分门别类地放好。”便推门而出。
阿苦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他开门、走出、又关门,顿时天光隔绝,烛火幽微扑映,好好一个白昼,生生给折腾成了亮惨惨的黑夜。
天……
她想哭。
这是只笑面虎啊!
白蒿、青蒿、茵陈蒿……马蓝、甘蓝、蓼蓝……甜藤、南藤、紫金藤……
阿苦简直不知自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将这些初次见面的花花草草硬给分出个子丑寅卯来的。她想控诉杜攸辞授课强硬毫不讲究循序渐进,可是谁叫她上课睡觉?
这个课业比之前师父布置给她的加在一起都要多、都要难、都要恐怖。她沾了满手的草籽味儿了,还只完成了一半,她饿得气虚,扒拉着窗沿看外头天色,似乎都黄昏了。
她忽然想到,师父不是说下朝就来接她吗?
师父来接她,姓杜的就得放人了不是?
这样一想,她便将手里药草全都狠狠一抛,翻了个白眼。待我师父来了,看你们怎么埋汰我!
她索性不玩了,坐在桌边翘着腿儿等师父来接。
约莫要入夜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满脸得色去开门:“师父?”
然而门外却是杜攸辞。依旧一身素净青衫,手中托了膳盘,温声道:“还没做完?先用膳吧。”
她撇撇嘴,往他身后望去。杜攸辞又道:“是容成仙人让我给你带饭的。”
她惊得一跌:“什么?他人呢?”
“他在前厅等你。”杜攸辞说得很自然。
她哭丧了脸,“他要接我回去,你干嘛拦着他?”
杜攸辞却怔了怔,“拦着他?我没有拦着他。今日事今日毕,他自然也同意的。难道你在司天台受业之时,他没有这样教你?”
这还牵扯到仙人的师德了!阿苦连忙道:“当然,他当然也是这样教我的!谢谢杜大人,我马上做完!”一把夺过膳盘,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杜攸辞站了半晌,回过头,对院落中的人笑道:“这是被你宠出来的吧?”
未殊面不改色,“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杜攸辞空茫的双目常令人感到是有神的,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认真而文雅,“你这样的师父,怕是教不出什么好人来。”
“所以要拜托你。”未殊静了静,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了些无奈,“我横竖是拿她没有法子了,难得她还能听你的。”
杜攸辞笑起来,“只要你别心疼。”
未殊不置可否。杜攸辞上前几步,梅花飘落在他肩头,他侧过脸,问道:“月亮出来了?”
“嗯。”
“‘无期解’这种药,我自过年以后便在琢磨,你也不必太担心。若再病发,便按我说的自己调息,不可再依赖它。”
“我早将它们都烧了。”
“哦?”杜攸辞眉头微动,“化成灰了?”
未殊沉吟道:“火焰是蓝色,凝成了渣滓。”
杜攸辞点点头,“好厉害的毒-药,难为竟没吃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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