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钦烨拨开她的手,颓丧地道:“别闹了,快回去吧,若是刘爱卿来了,恐怕你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他可是连朕都说训就训。”岂止是说训就训,简直是说骂就骂啊。
秦驷也不想让他为难,是以站起身。正要往外走时,却听见一声尖细嗓子拖出来的长长声调道:“刘大人,郭大人,魏国公觐见!”
傅钦烨眉头一皱,下意识得把秦驷挡在身后。秦驷伸手拨开傅钦烨的手,就见三个岁数皆有一甲子朝上的大臣正站在门口,眼神阴沉地看着两人。
傅钦烨不知为何,声音都不敢太大地道:“刘大人,你们来了。”
为首的那个就是刘大人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道:“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小儿过家家的地方,皇后恐怕不便久留,还请回吧。”
傅钦烨知道秦驷的性子,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眼里流露出安抚来。秦驷知道他为难,但也不想就这么离开。她不像傅钦烨,虽说她一生大半时间都在马上,但是年少时,她也曾跟随女帝观过朝政。按她来看,天灾纵然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但是其中恐怕有不少猫腻。
这么想着,她上前一步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本宫身为皇后,忧心皇上身体,又怎么不能陪伴在皇上左右呢,若大人觉得皇上的身体不重要的话,那本宫……便离开就是。”
刘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冷哼一声道:“皇后既然担心皇上身体,那就更不应该在这里打扰皇上心神,若是皇上身体有恙,自然会有太医问诊,皇后还是请回吧。”
秦驷自然不会轻易被他说服:“看来刘大人对政务很是不上心啊,还有时间跟本宫口角相争。”说完,她后退了两步,走到屏风后面,倚在榻上。
刘大人还想说话,傅钦烨却咳了一声道:“罢了,皇后在这也不碍事,爱卿还是说说江西的天灾如何治理吧。”
刘大人冷哼一声,带着三个人上前几步,坐到傅钦烨左侧下首的椅子上:“皇上,微臣还是那句话,江西难救,弃江西而保太原。”
傅钦烨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不行,江西幅员辽阔,比之太原灾情更险,若是弃之不顾,整整三十万百姓都要遭殃。”
刘大人劝解他道:“可江西地形复杂,匪多民少,年年都要靠朝廷接应,如果要救江西而弃太原,实在得不偿失。”
“三十万百姓的命!难道朕要不顾他们吗?!”
这时另外一人道:“皇上倒可以下发一些赈灾粮,但不能太多,国库空虚,又遇两省之灾,更需为明年做准备。”
傅钦烨冷笑了一声:“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如此灾祸,年年收税,加上诸国进贡,常大人却告诉朕国库空虚?”
那位常大人不慌不忙地说道:“虽然年年收税,但是先帝在时,各地修路剑桥,加上皇上大婚之时,修建宫殿,那些积攒已经所剩无几,皇上想要救济江西,还望三思啊。”
傅钦烨终于怒了起来:“好一个国库空虚,朕如今仍记得先帝在时,一年就可以进账十万万白银,那些白银如今去哪了?!”
常大人脸色一僵道:“皇上这是怀疑微臣监守自盗?!微臣一生清贫,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清查微臣家产!”
这位大人也是先帝在时任命的,在百姓中也是有口皆碑的,一生清贫不说,家人也都常穿打补丁的衣服,他还不时拿出钱财救济百姓。
傅钦烨的确不该说这话,但他心里又何尝不曾怀疑过,哪怕为了那些百姓,他也不能退缩了。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一时间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这时刘大人突然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皇上,微臣想请辞了这摄政大臣的位子,回家养老去。”
他身后的两人也都跪了下来,口中皆道:“微臣等人也想随刘大人请辞!”
傅钦烨脸色黑了黑,面对这明显的威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沉默半响才道:“爱卿这是何意?如今天灾正险,三位爱卿就算不顾及朕,也要顾及天下百姓吧!”
这时陆陆续续有大臣进来,见到这幅场面,二话不说,先跪了下去。
秦驷担心傅钦烨,便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到他身后去。
这时秦驷发现,他们跪的不是傅钦烨,而是那三个大臣,或者说,是那为首的刘大人。
区区一个大臣,还能越过了皇帝去?
秦驷眉头拧了起来,真是奇哉怪哉,这些大臣的权利是不是太大了些,她也曾读过先帝的传记,按理来说,先帝的那些手段,至少可以保住傅钦烨稳坐江山。
这才多长时间?先是一个首辅大臣逼得傅钦烨不得不往后宫添人,接着又是这位刘大人带头罢工。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不拿傅钦烨当回事了点?
秦驷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皱眉看下去。
这场面看上去极其震撼,从御书房往外,乌压压跪了一大片的大臣,看不见头似得。
傅钦烨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虽然没有发作,可是站在他身后的秦驷却感觉感觉到他的怒火。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刘大人终于高声道:“先帝,请恕微臣难以再辅佐皇上了!微臣不才,难胜重任。皇上今已稳坐江山,又何须臣这个老骨头在一旁指手画脚!”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却又让人无从反驳。
此话一出,众臣子中立马传来了议论的嗡嗡声。秦驷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无非是说些狡兔死走狗烹的话。
哪怕她这个时候看不见傅钦烨的脸色,也能知道他一定极为难过。终于,他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道:“既然刘大人心意已决,那朕就……”
秦驷伸手拽了拽傅钦烨的衣服,他要说的话立刻被打断了。他伸手拽住秦驷的手,将她拉到身旁,正要接着说话,却被秦驷抢先说道:“刘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本宫感动至极,只是如今紧要的还是江西太原的灾情。”
刘大人一脸的沉重,提泪横流:“老臣所言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愿皇上三思而后行,微臣愿意脱了这乌纱帽,到江西散尽家财,只要此灾可渡!”
秦驷心里更奇怪了,听这位刘大人说的话,显然是为国为民的一个好大臣,但他为何又反对傅钦烨调兵去帮助江西百姓渡过灾险?
按理来说,他不仅不该反对,相反应该大力支持才对。哪怕是做无用功,可是朝廷的一举一动皆被百姓看在眼里,一个行差做错,很可能招致天下百姓的异议。
民意难违,傅钦烨本就算不上什么明君圣主,又怎么能做如此违背民意的事情呢?
或者……这就是他的目的?
秦驷的目光落在那位刘大人身上,顿了片刻,她突然握紧傅钦烨的手道:“刘大人为国为民之心实在令人感动至极,不瞒诸位大臣,皇上曾与本宫说过,想要去江西,与百姓同进同退,共抗天灾。”
她停顿一会,果不其然看见大臣们全都大惊失色地道:“千万不可啊!皇上身份尊贵,万万去不得江西!”其中那位刘大人反对的更为激烈,一副傅钦烨一旦去江西就会遭遇不测的样子,又说如今太子未出,皇上决不能以身犯险。
傅钦烨和秦驷对视一眼,秦驷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傅钦烨上前一步道:“皇后说的对,朕要亲赴江西,以解民忧!”
☆、第18章 【一八】
皇权是什么?
在大申国,哪怕是她被质疑的那段日子里,依旧有无数人,因为她日后继位的那一丝可能向她尽忠。
那个时候,无数人看见她辉煌的未来,有些人为了她妹妹向她投去冷箭,而有些人匍匐在她脚下为了让她站的更高。
皇权这两个字,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伴随着另外两个字,臣服。哪怕这两个字并不那么心甘情愿。
所以一个臣子去质疑,去反对,甚至要操纵他的皇帝的时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觊觎那个位子。
秦驷对眼下的状况有点头疼,一面是严阵以待,在大臣中一呼百应,觊觎皇位,正待动作的刘家,一面是将所有心神投入到江西灾情中的傅钦烨,若只那样也就罢了,他显然是对此行十分期待,跟秦驷一路走来,所说之言全是对江西之行的展望,可他想的太美好了一些。
“只要有朕一路随军,定能顺利把灾饷运送到江西,到时候解了江西的燃眉之急,我们顺路再去一趟太原,朕听闻太原风景迤逦,以前从未去过,这回正好能看看。”
秦驷打断傅钦烨的眉飞色舞:“恐怕你看不见什么迤逦风景了,有风景的地方都有灾民?”
“为什么?”傅钦烨一愣。
秦驷挑了挑眉:“何谓风景?”
傅钦烨脱口而出:“花鸟鱼虫,山斜水绿,草木成荫。”
秦驷赞赏地点点头,随后伸手抚了抚傅钦烨的衣襟。
傅钦烨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秦驷接着说道:“它们……恐怕都被吃了。”
傅钦烨一窒,随后默默收回自己脸上的表情,静静地跟着提灯太监往前走。秦驷跟在他后侧,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过了片刻,傅钦烨又慢下脚步,跟秦驷并行起来,只是他始终不跟秦驷说话,也不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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