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不想把婆子带过去了,元非晚敛眉。在知道她的水痘是江婆直接或间接害的之后,她就对江婆更没好感。只不过,脓液的事情,她还没问清楚呢!
“怎么,你想带着她?”见元非晚沉默,元光耀立马猜出了缘由。
“倒也不是。”元非晚回过神,摇了摇头。“只不过,女儿有些话想问她。”
这下轮到元光耀沉默,神色微微变幻。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道:“你已经知道了,晚儿?”
“知道了一点点。”元非永回答。她抬头望进元光耀的眼睛,“您从江婆那里查到什么了吗,阿耶?”
被女儿通透清明的眼睛一看,元光耀只得熄了自己原先隐瞒的心。“这……”他刚开头,就长叹了一口气。“晚儿,是阿耶对不住你。”
“这怎么又干阿耶您的事?”元非晚轻声道,“不过是些庶仆,以为咱们房中无人监管,便私底下为虎作伥、逾越了去。是他们自己不守本分,又和阿耶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元光耀依旧内疚。若不是夫人不在,怎么会没人照看一双儿女?别说儿女,他觉得他连夫人也对不起!
想到在二房听到的话,元光耀的表情带上了冷硬。“这事阿耶在查,但怕打草惊蛇,目前还没什么结果。只要拿住他们害你得病的证据,不管是谁,阿耶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话里话外,甚是狠绝。
元非晚见此,就明白无误地知道,她爹已经对一家和美的假象死了心。她一方面觉得,她肯定还有什么没注意到(三兄弟明面上并没撕破脸,而元光耀的态度却一反往常);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兄弟同心,其力断金;父女同心,不也一样?
“既然如此,那便带上江婆吧。”元非晚轻声道,态度却很坚定。“在家里不太好问,女儿想换个地方。”
虽说老夫人把江婆指给了元非永使唤,但实际上江婆大多数时候依旧留在老夫人那里。若她想审问江婆,首先就要把江婆和老夫人之间的联系切断,不能让江婆叫后援!而到了别院,那就是她的天下,还怕江婆跑出她的五指山?
元光耀是谁?他立刻听出了女儿的言外之意。对此,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元非晚压不住刁蛮婆子,第二反应才想到元非永已经被女儿制得服帖,再加一个婆子大概也不算事。
“你所言甚是。”元光耀不得不点头,又拍着元非晚的手背,道:“我的晚儿真是长大了。”语气里,一半是感慨,一半是欣慰。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大房后院就忙碌起来。等几个身强力壮的庶仆将姊弟俩的包裹搬上车,元非晚才领着水碧谷蓝去祠堂,把三日拘禁期满的小弟叫走。
“这么快?”元非永睁着两只明显不清醒的大眼睛,觉得他爹和他姐的效率实在太高了——搬家这种事,真是说搬就搬啊!
“不早和你说过了?”元非晚有些好笑,揉揉他的头。“先别睡,等到车上再补。”
“噢。”元非永呆呆地应了一声,老实搭上元非晚的手。他现在还弄不清搬家背后的是非,只知道姐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先等在大门外的元光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白雾迷蒙的清晨里,他的女儿牵着小儿子,慢慢出现。过高高的门槛时,女儿得半扶半抱着,才能让还迷糊着的小儿子不栽倒。这一幕如此温馨,就像久违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
七岁男孩已经有些身量,至少元非晚肯定抱不动。元光耀看出这点,立时上前几步,一把抱过元非永。“来,这事就交给阿耶吧!”
未曾想,原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元非永立刻挣扎起来。“姐,姐!”
元光耀没料到这点,差点把人摔了。“老实点,你姐自己会出门!”他佯怒道。
元非永回过神,见他姐直至周围一片奴仆都在偷笑,立时闹了个大红脸。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这一家三口很是和谐,不过被从铺盖卷里硬拖出来的江婆就不怎么和谐了。“干什么,干什么?”她徒劳地蹬着腿,试图甩掉两边架着她的仆从,“你们这是要反了天?”
奈何那两人都是元光耀的长随,身材高大,力气十足,根本不把她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江婆就被带到了大门口。她望着门口停着的几辆车,嘴巴不自觉张大了——府里谁要搬出去?她怎么不知道?
元光耀本来就不喜她,这时更不耐烦。“起个床这么磨磨蹭蹭的?”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江婆,“好意思让主子等你?还不赶紧走!”
江婆一见元光耀就畏缩,更不用提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骂。她愣愣地上了车,在看到里头谷蓝时才回过神——等等,要搬出去的人难道是大娘和三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她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至于元非晚和元非永姊弟俩,他们已经坐上了另一辆苇軬车。车夫鞭子轻扬,马儿便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去得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下章我们的男主就要出场了~
☆、第24章 错身
等初夏的日光缓慢破开晨雾后,终于有奴仆壮着胆子去后院汇报,大房突然搬家的事情才渐渐在元府里传开。
昨日元非武旬休,二房摆了个家宴,多少喝了点酒。一晚上睡得昏沉,自然察觉不到那些进进出出的动静。这会儿,元光宗刚披衣起来,听到这消息,直接惊呆了。“……什么?”
进来通报的仆从吓得差点要跪下去。“大房郎君一早便使人搬了生活什物,装上车就走了,还带走了大娘和三郎!”
“什么?”黄素的反应和元光宗几乎一模一样。她一下子站起来,惊疑不定:“阿兄这是在做什么?”
元光宗比她镇定一点。“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事实就是,元光耀一早做好了准备。事先打包好行李、雇好车不说,还刻意压下了消息,抢在他们起床之前,直接搬了出去!倒不是说他们有权利管元光耀,但一声不吭地走是什么意思?
“阿兄这是要彻底和咱们划清距离吗?”黄素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想到这个。
元光宗本就心乱如麻,听到这句话更是不虞:“乱说什么?”
但他绝不会承认,他这种反应是心虚。元光耀能帮他们多少、他们又蹭了元光耀多少好处,他非常明白。元光耀不在意这个也就罢了,若是哪天在意起来……就会变成今天这种情况?不管是什么事,都先做了再说,完全不管他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他们眼里,事情很突然;但对元光耀来说,恐怕早就是计划中的事了!
“走,赶紧去母亲那里!”元光宗很快道。前两天,他还觉得元光耀一定会后悔;然而今天,他却不由产生了些微怀疑……后悔的该不会是他们吧?
黄素莫名其妙地被他吼了一声,十分委屈。可元光宗根本没看她,袴褶还没系好就走了出去。
二房鸡飞狗跳,三房倒显得异常平静。这不太正常,因为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还比二房早些——他们位置靠外,江婆被拎出去时,叫嚷声就已经隐约传到了他们院子里。
“母亲,大伯就这么把大姐和三弟带走了?”元非鸢被吵醒出来,第一眼就看到有人站在院子里。
张婉之点头。她一贯起得很早,此时脸上身上都已经收拾好了。
“纸总归包不住火。”这么冷哼的时候,元非鸢的脸上和语气都没有一丁点畏缩的成分,像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元家三娘从未存在过。
张婉之看了大女儿一眼。“今儿个是没个消停了。你既然已经起来,就梳洗下,准备着吧。”
元非鸢撇了撇嘴。“他们闹起来,又有咱们什么事?若是有事,也不过看好戏而已。”
闻言,张婉之那张干瘦蜡黄的脸竟淡淡笑了一下。“说是这么说,但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
元非鸢眼神一闪,便慢慢垂下头去。“母亲说的极是。”她现在的模样,倒是符合她给众人的一贯印象了。
张婉之满意点头,抬脚便走。她个子不高,还很瘦,那长裙穿在身上飘飘荡荡,伴着腕上檀木串珠空空作响,颇有些吓人。
见她背影似乎比上次更加干枯,元非鸢心里抽动了下。“母亲,您现在要做什么?”
张婉之停住,但没回头。“去叫你阿耶去二房,免得又被大家迁怒。”
这声音平平淡淡,但元非鸢听得分明,她母亲说“大家”的时候,那隐而不发的仇恨。
元府里头兵荒马乱,外头街肆倒是和往常无异。五更已过,城门击鼓,宵禁解除,道上便渐渐地有了些人声。
这还是元非晚近一月来第一次出门,不免有些放松。再加上行人稀少,她便大了胆子,悄悄地从帘缝里往外看——
要命!除了和契丹、突厥、吐蕃交界的边疆,她是再也没见过比这更破落的地方了!
元非晚刚这么想,就意识到她比较的方式有问题。这地方当然没有长安繁华,但倒勉强能算边疆——往西越过诸羁縻州,不就是吐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