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倒回来说燕淑妃。虽然萧旸给她出了个巨大的难题,她也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但心底里还是有点点转圜的想法。
毕竟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出了争执,为人父母的总更容易心软退让。萧旸这次真心昏了头,但他之前从未出过这种问题,燕淑妃当然不忍心见儿子闹出事情来。
这也不是说,燕淑妃就同意萧旸的看法了。但她觉得吧,不管于情于理,她都得再去探一下皇后的口风。若是皇后对元非晚指给谁已经有了意向,那她就能更好地劝萧旸死心。
所以,在知道燕淑妃求见时,皇后一时半会儿不明白对方来做什么。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萧旸得先把正妃迎娶回去!又或者说,燕淑妃改了主意,想先物色下其他儿媳?
“让她进来吧。”皇后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很快同意了。
燕淑妃迈步进殿,行了礼,又挑了些客气话说,最后话题才转到采选这件事上。“这眼看着要两个月了;妹妹听说,最后截止时间马上就到?”
“你这消息还真灵通。”皇后笑道。“确实如此。”
“那……”燕淑妃欲言又止。
“你这是想替谁看呢?”皇后故意调侃,“儿子不想要,做母亲的还是忍不住?”
燕淑妃听出来,皇后这是在说她得陇望蜀,或者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但无论是这之中的哪一种,都比萧旸想退婚的现实情况好。所以她只露出个苦笑,承认道:“可不就是这样么!旸儿到现在没给妹妹抱个大胖孙子,妹妹怎么能不急?”
皇后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和阴贵妃比起来,燕淑妃实在担得起“淑”这个字。“你来得正是时候,”她不再逗对方,把话题转回到正经事上,“来帮姐姐看看,如此安排可有不妥?”
燕淑妃当然推辞。只不过她来就是想知道这些,态度就不怎么坚决,最后还是看了。“李安棋,纪王殿下;鱼初,德王殿下;元非晚……太子殿下?”她过度吃惊,以至于音调微微拔高——
别的亲王还好说,她儿子怎么能和太子抢人?一个不妥,就是犯上作乱的罪名啊!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吗?”皇后问道。
“不不,当然不。”燕淑妃察觉到自己失态,急忙找补道:“只不过是我从来没想到。如今这么看看,每个都很合适呢!”
皇后满意了。这才是她想听到的话!“若是有哪里不合适,淑妃妹妹,你可要尽管提。”她假意道。“虽然本宫已经尽力考虑周全,但一个人总比不上两个人。”
燕淑妃赶紧表示没有,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皇后给她看是情分,她还敢蹬鼻子上脸地指指点点?又不是活腻味了!
得到了预期中的结果,不过多时,燕淑妃便主动告退。她在立政殿里时尚且能比较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走远以后就不由扭曲起来——
太子,竟然是太子!幸亏她趁早叫萧旸死心;想和国之储君抢女人,未免也太不开眼了!
等这阵劲头过去,燕淑妃才想到另外一方面。皇后想把李安棋指给纪王做嫔妾……为什么会如此安排?
考虑到李安棋是太子妃李安琴的堂妹,皇后难道在为李家扩大关系网吗?不,纪王可不是个有决断力的性格,皇后这么安排,是不想让李家和阴贵妃那头连上的折中法子吧?李安棋就是个侧妃料儿,那做完排除法以后,就只能是毫无作用的纪王了!
若不是答应了皇后不说出去,现在燕淑妃就想昭告天下——看看皇后的算盘打得多精啊!不愧是做皇后的人!
不论是皇城还是王府还是官员宅邸,都是一片暗潮汹涌。而在这种弥漫着隐约硝烟味道的空气里,元非晚终于找到了机会——
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吴王府。
这事儿当然瞒不过两个随身婢子。只可惜,不管是水碧还是谷蓝,都没法劝元非晚回心转意。不仅如此,在元非晚溜进吴王府的时间里,水碧要留在元府里(虽然一般说来都没事,但总该未雨绸缪),而谷蓝就给她看着动静、里应外合,好让她偷偷溜进去以后还能悄无声息地溜出来。
至于吴王府里头情形如何?元非晚表示,那就全靠她自己了!虽然擅闯民宅是不对,但她外祖和她母亲就住在里头,还能出什么危险?要知道,她从刚到长安时就开始考虑,怎么能和外祖母亲搭上线了——
不管做什么,她都不可能摆脱这种背景;那不确定他们的态度怎么行?
大概是为了验证元非晚的猜想,吴王府里相当冷清。至少她一路走来,都不用费心掩藏自己的身形——连声鸟叫都没有,更别提人影了!
白天的感觉都阴森森的;若是在晚上,这效果一定能令人联想到鬼宅。元非晚不由缩了缩头,心想她也没看到传闻中的建筑逾制啊……当然,就算有,估计也早拆了;可吴王能在这种里外如一的门可罗雀里呆上五年,难道还不能证明他没有任何谋反之意吗?
吴王府前门外人多口杂,元非晚自是从后面侧门溜进来的。这会儿,她沿着走廊朝前,估摸着正房的位置走。这对在宫中呆惯的她来说没有任何压力,因为没什么地方比皇城宫殿更容易迷路。
可是问题在于……为什么屋里还是没人?不管是大厅还是房间,都一个人没有啊!
元非晚狐疑了。她觉得吴王府不可能是座空城,但人少到她现在都没碰到一个也是离谱。就算聚在一块儿,也总有个地方吧?人都跑哪儿去了?
正在她想不通的时候,有隐约的清脆铮然声响传到她耳朵里。她不由努力分辨了下,觉得那大概是……
刀剑相碰的声音?
有人正在动刀动枪的引申义可不怎么美妙,元非晚瞬时就惊悚了。她赶紧循声而去,想要找到来源。
向前转过两道弯,声响愈来愈大。就算还没看到人,元非晚也已经能确定,这是两杆长槊正在交手……虽然她不会打仗,但乒乒乓乓的动武声她听得多了!
可问题在于,到底是谁在打?
元非晚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直到拐弯的地方。从她所在的侧面,可以看到前面是片空阔的场地,边上一排武器架子,刀剑枪锤都有。
原来是练武场?可再多就看不到了……
元非晚小心地挪动,慢慢地探出小半张脸。前面有棵不高不矮的君迁子,正好挡住她的身形;而她的视线穿过已经落叶的枝桠,准确捕捉到了场中腾挪跳跃的两人——
其中一个显然上了年纪,花白长须飘飘。不过,他面色红润,目光明亮,肩背肌肉鼓鼓凸起,一看就是个老当益壮的武将。此时他正把一杆长槊舞得风雨不透,以抵挡另一人的攻击。
另一个却年轻得多。他正全神贯注地进攻,以寻找老者枪法中的破绽。衣襟飒飒,一双凤眼极其锐利。大概是打得久了,他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但无损于侧面看起来的英挺。
还有,练武场另一边竖着两面鼓,一群侍从婢女打扮的人正挤挤挨挨地站在那附近。见得场中情形,他们时不时地叫好鼓劲儿,一脸兴奋……
显然,所有人都聚在演武场看两人对练,这正是吴王府其他地方空无一人的原因。元非晚一瞬间就悟了。仗着有树遮挡、大家的注意力又全被吸引走了,她大胆地把大半张脸都露出墙根外。
这时,场中局势风云突变。原本一直在后退的老者忽然大喝一声,猛地一抖枪杆,把年轻人叉过来的长槊震了出去。作为乘胜追击的必须步骤,他猛地伸出手中武器,闪着寒光的朔尖一路直逼年轻人的面门——
“哎哟!”一群人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老将军,缓一缓啊!”
满王府里,能当得上老将军称呼的人显然只有一个,就是吴王自己。此时,他听了边上的声音,去势却丝毫不控制。那年轻人也是稀奇,面对迫近的危机,他也不退后,依旧一动不动——
“嗡!”
朔尖猛地停在距离年轻人双眼之间不足一指的距离。那声响,正是它被强迫停住时发出的动静。
边上众人回过神来,立时欢呼:“老将军赢了!您可真是老当益壮!”
“就是就是!不管看多少次,老将军这招都那么出神入化!”
“你们就会哄我开心。”吴王道,语气轻松,垂下原本绷得笔直的手臂,显然并不真以为忤。
“哪儿能是客气话?”年轻人收了长槊,站直身体,一扫刚才的凌厉,脸上浮现出粲然笑意:“阿耶,您这一手不管露多少次,都是一样漂亮!”他挽着男人的发髻、脸上不施脂米分、还穿着轻便的胡服,但一开口,却不像个男人。
这声音、这称呼……元非晚眨眨眼,又眨眨眼,惊呆了。等等,这个帅气值爆表的年轻人,是她……娘?
吴王原本打算张嘴反驳,但他眼神忽而一厉:“谁在那里?”这么说的时候,他紧紧盯着元非晚的藏身之处,视线同样穿过了君迁子已经落叶的枝桠——
不用人催,元非晚自己站了出来。她觉得她刚才大概在极度震惊中发出了一点什么声音(虽然她自己没注意到),才会被人发现。“外祖,母亲,”她声音清楚地唤了一句,“我是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