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心疼极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心里不好受?”看景娴不说话,又有些着急,“嬷嬷知道您心里肯定不痛快,可别站在风口上吹风啊,先头也不知道调养好没调养好,这又落了病根该怎么办……”絮絮叨叨半晌后又一拍额头,“您看奴才,说起来就不记得时候,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一大早就在厅里等着了,这会儿怕是心急着呢!”
看着容嬷嬷仍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景娴心里温暖,却又颇觉酸胀,而这股酸胀,在见到数十年没有见过的至亲时,更是直接化作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阿玛,额娘,三哥……”
上一世,她被皇上不喜,她的阿玛,正经的国丈承恩公,不仅没有享受过一天作为女儿的她,为家里带来的荣光,反而临到老了,还遭受连累;中宫皇后,看起来尊荣,但若是不被皇上待见,日子也很艰难,她的额娘,为了让她能在宫里过得好些,每每入宫请安,无不拿自己的体己银子帮补她,可重病在床之时,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孝贤病逝,乾隆颇为追悔,连带着施恩于整个富察家,而她的哥哥们,却遭她连累,一生郁郁不得志,但即便如此,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永璂受弃受难的时候,也只有这几个混得并不好,却一心记挂着她的舅舅帮着忙前忙后……
她愧,她疚,她悔,她怨,她恨……看着眼前这为了不争气的自己,操心受累了一辈子的家人,她只想将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悔恨,所有关于上一世的怨恨都化作眼泪,让自己一次宣泄个够。
而她这一哭,整个大厅里的人就都慌了手脚。
那拉夫人知道自己应该开解闺女,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不然因此背上沉重的包袱,从而误了一生,可是看着闺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只觉得心肝都揪成了一团,搂着景娴,眼泪也忍不住哗啦啦而下,“我的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竟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
那尔布看着从小就懂事聪慧的女儿如此模样,心里也极不好受,可他毕竟不是女人,只能上前轻轻拍着景娴的背,“没事,没事,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男女七岁不同席,景祺既不能像自己额娘那样搂着景娴哭,也不能像自家阿玛那样在旁低声劝慰,只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口气也就冲了起来,“小妹,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告诉三哥,三哥就豁出去也给你出气……”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尔布狠狠瞪了一眼,眼神中里里外外都写着‘你小子给我安分点,一边呆着去’。
容嬷嬷在一旁也看着着急,急吼吼的倒了一杯热茶,又拭了拭温度,赶忙递了过去,“主子,可别再哭了,要是倒了嗓子可就坏了。”
被容嬷嬷这一打岔,那拉夫人也回过味来了,收了眼泪,掏出帕子轻柔的帮景娴擦了擦脸,“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啊,再大的委屈,还有额娘在呢……”
这么哭了一通,景娴心里好受了很多,可抬眼看着眼圈通红的额娘,和一旁着急上火的阿玛哥哥,还有容嬷嬷,心中又更是愧疚,“额娘,女儿不委屈。”说着又将入宫至今的经过缓缓道来,说完又道,“皇后娘娘很是照拂女儿,皇上也赏了女儿东西,女儿长大了,会好好的照顾自己,额娘,您不要担心,只要您好好的,阿玛好好的,咱们家都好好的,女儿便有了底气。”
景娴这番话说得很是懂事,却殊不知这样懂事的样子,落入至亲的眼里,更加惹人心疼,那拉夫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心中却发着酸,“好孩子,额娘的好娴儿……”
景娴靠在那拉夫人怀里,心中暗暗发狠:阿玛,额娘,哥哥,嬷嬷……这一世,娴儿必不让你们重蹈覆辙!咱们不光都得活着,还得活得风风光光!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平安夜快乐,希望乃们个个平安,天天开心哦~
☆、备嫁
宫里的旨意来得很快,弘历虽然是内定的储君,景娴出身不低,侧福晋的位份又要被记上皇家玉牒,却终究不像指嫡福晋那般劳师动众,需要礼部详拟册文,洋洋洒洒好一大堆吉祥好词,只寥寥数字,便就一锤敲定了她的未来。
而随着旨意一落,紧接着提上议程的就是各项备嫁事项——
封建时代的等级森严,并不仅仅体现在生杀予夺之上,细微之处的各项详细规制,反而更让人无处不敢大意,如婚礼事项——帝后大婚少则备三年,多则五年也有,其间筹备,上至内务府,工礼户三部,下至苏州、杭州、江南三织造局,无不伤筋动骨;到了各皇子公主成婚出嫁时,规制则略简,耗时也稍短,其间筹备也从全国范围缩小到了娘家家族或是由内务府督办;最后到如景娴这般的侧室,筹备时间更是一下缩短到了三个月,各色婚礼用具虽然仍是由内务府按照定例一手包办,可除了有脸面的能请到宫里添妆加礼外,剩余的就全由自家一力筹办。
但就是如此,却仍然不能失了天家气象,是以,此时的那拉府中自然是忙得人仰马翻——
皇子福晋嫁妆定例是一百二十抬,到了侧福晋,便只能最多八十四抬,那拉夫人捧着长长的嫁妆单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委屈了自家闺女,站在那拉府的内库里,一会儿指两对硬木细琇插屏,一会儿又指两张珍珠毛皮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添上。”言罢还觉得不够,“再加上城外的那几个庄子。”
那尔布虽然对于这唯一的嫡女也十分的疼宠,可是看着这比起嫡福晋也毫不逊色的嫁妆规格,眉角还是忍不住跳了跳,“这是不是太多了?本来咱们从小给娴儿备下的东西就不少,又加上皇后娘娘赏的添妆,就有些塞不下,再添上这么些东西,八十四抬哪够装啊……”
满族女子地位本就极高,是以从出生,家中长辈便会开始着手存嫁妆,更别说打景娴生出来,就将她当成眼珠子的那拉夫人,这些年逮着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往里塞一份,十几年存下的东西,无论哪一家看了都得道一句丰厚。
“你知道什么?”那拉夫人一瞪丈夫,“先头出了那档子事,那位爷心里保不齐已经存了想法,若是嫁妆不备厚实点,万一以为咱们乌拉那拉家也不看重娴儿,不把娴儿放在心上怎么办?就是那内院的其他人看了,也要看轻娴儿!”
世家大族有女儿出嫁,向来出手大方,这除了是为了脸面上好看,让闺女以后日子过得舒心外,也是为了展现家族实力,给闺女撑腰,不让人随意瞧轻了去。
老爷子闻言一默,心里也闷闷的,“咱们家立在这里,谁能看轻了娴儿?”
那拉夫人仍是没好气,“四福晋娘家富察氏算一门显赫了吧?可出门子的晒妆的时候,还不是一样重过一样?”这般说着,想到以自家的门第,景娴本大可以为人嫡妻,那拉夫人又伤心了,“我从小娇宠到的女儿,如今只能为人侧室,已经够让我觉得难受了,要是连这点子虚物都给不了她,我心里就更,更……”
“皇命不可违。”那尔布也不好受,却也只能无奈一叹,“等会我叫人找工匠来,看能不能把那箱子改改,只要外头瞧着样子不变,里面多放些倒也无碍。”
“……嗯。”
这头的那尔布两夫妇为闺女的嫁妆忙得脚不点地,那头的景娴也不轻松——
按照满族的习俗,成婚时,女方除了一应头面首饰,衣装用具外,还要筹办一切陈设桌椅板凳直到炕席毡条,后来,随着圣祖朝大力推崇汉学,满汉文化逐渐融合,这要准备的东西里便又多了一项——新妇的女工,如嫁衣,铺盖枕套,以及香囊、荷包、扇坠,示意心灵手巧,堪为良配。
前三样都有着相应的品阶,就是她亲手做了也派不上用场,是以,真正需要景娴动手的也就是后头的几个小件,虽然对于女红熟练的景娴来说,做来并不费功夫,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花了心思做的东西是要赠予弘历,以及他内院里的那一串花红柳绿,就让她提不起半点耐心。
看着在一旁仔细分着丝线的容嬷嬷,景娴样子很委屈,“嬷嬷,我手疼……”
在容嬷嬷眼里,就是景娴掉一根头发丝,也是件比天还要大的事儿,更别说景娴还一副可怜到不行的模样,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边轻轻帮景娴按摩着手指,一边柔声问,“这样有没有好点?”
景娴乖乖的点了点头,口中却是得寸进尺,“嬷嬷……我能不能不绣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要图个好意头的!”容嬷嬷虽然极为疼宠景娴,但也是极度有原则的,“再者,到时候您入了宫,第一次见四阿哥四福晋,还有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难道不要敬上点东西?这不是让人诟病么?”说着说着仿佛越发觉得自个儿有道理,“不成不成……”
景娴不干了,对于陪了自己一世又一世的容嬷嬷,显然也很拉得下面子,扭糖似的靠在容嬷嬷身上,“之前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不是缝过许多荷包香囊么?到时候将那些送上去不就成了?那些也是我花了好些心思的呢……”看着容嬷嬷神色松动点了点,景娴更是使出了杀手锏,将双手举到容嬷嬷眼前,睁眼说瞎话道,“嬷嬷你都不疼我了……你看,都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