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尘封的记忆被一点点的唤醒,景娴的思绪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雍正八年,她遵循祖制入宫选秀,出生于乌拉那拉家族的她,出身虽算不上顶好,但毕竟是后族,且她又是嫡女,嫁入普通权贵宗室之家为嫡妻是无半点问题的。
可偏偏生不逢时,乌拉那拉虽身为满洲大族,族中能用之人却是不多,出了一任皇后虽涨声势,又无奈中宫无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想让家族声势不衰,必然要将筹码投注于下一任内定储君,皇四子弘历身上,而所谓笼络除却权势便是姻亲,她乌拉那拉景娴,则是当时乌拉那拉家族之中,唯一出身合适,年龄适逢的参选秀女,所以即便她出身够得上嫡妻,在富察家珠玉在前,和雍正并不希望一族出两后的心理之下,她也只能甘为侧室。
想到这里,景娴不由得攥紧了双手,犹记得当时她心中确实是又不忿的,民间都有宁当穷j□j,不当富人妾的说法,她这自打出生就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满洲姑奶奶,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去予人当妾?只是皇命难为,父命难为,她享受了这么多年来乌拉那拉家族所给予的荣耀,便必然要在家族需要的时候出一份力,所以再多的不甘,在得知内由之时,便被她吞入了腹内。
可是有的人不这么想,或是说,有的人就是希望她不甘不愿不忿,趁她从皇后寝宫回钟粹宫的路上,将她推入了御花园的水池子里,意图将那顶不甘嫁入皇家的大不敬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所幸当时皇后还有话传达,来人所隔并不远,才能及时得救,免去了一场祸事;再后来,又因着雍正也不打算让弘历的后院里,富察氏一家独大,加上亦有让弘历和乌拉那拉家族交好,所以最后她仍是无风无波的入了乾西二所,成了雍正亲赐的侧福晋。
只是……难道还要将她那一世悲苦重复一次吗?
看了看这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屋子,又低头瞧了瞧自己那莹白葱嫩的双手,她只觉得满心复杂。
她不明白明明将死的自己,为什么会再度回到雍正八年,回到三十多年前,即便在被冷落,被废弃,重病将去之时,她也曾想过,如果一切重头再来,她必然不会再让自己落入如此境地,可是她一生所想所念所愿所盼良多,为什么偏偏就这个得到了实现?
想起那人冷漠的面孔,景娴下意识的就想要逃,想要逃离那如同噩梦一般的束缚,她不想再在这寂寥深宫之中孤苦一生,不想连累家族连累儿女连累身边的人,不想要再同天斗同地斗同自己斗,更不想再交心伤心死心……
迷乱的神色在看到崭新的帐顶之时,却不由得一振,既然一切已经从头开始,她为什么不能逃开?只要,只要她就这么病下去,难道雍正还能硬将她指过去!?
如此念头刚一起,还没来得及说服自己,眼前却突然像走马灯一般的晃过孝贤,慧贤,和令妃的脸,每一张脸上似乎都带着无尽的嘲笑和讽刺——
“妹妹,自今日起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你便好好侍奉爷,千万别折了皇阿玛亲赐的名头。”
“高氏见过侧福晋,侧福晋刚入二所怕是不知道,爷可是最不喜欢其他人着紫色了,爷说过只有妾身穿着最入他的眼,侧福晋可千万别犯了忌讳,惹恼了爷才是。”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身子不好,以后宫务便由臣妾替您分担,您就好好将养着吧。”
随着这些记忆一波波的涌上心头,景娴的手也不觉的越收越紧,可还没等她挥散眼前那一张张无不带着蔑视的脸孔,便慢慢的消散,最后揉和成了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皇额娘,为什么皇阿玛都不来看永璂,是不是皇阿玛不喜欢永璂?”
“皇额娘,您不要难过,永璂会努力读书,努力学本事的,将来一定保护皇额娘,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皇额娘,十三弟虽然不在了,但是您还有永璂啊,永璂答应您,一定会连同十三弟那份,一起孝顺您的!”
“皇额娘,您为什么哭?是不是永璂不够乖,惹您生气了?”
“皇额娘,永璂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不跟您分开……”
“皇额娘,您……也不要永璂了吗?”
景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面容,听着耳畔传来的熟悉声音,心底只觉得传来一阵刺痛,深入骨髓,没入灵魂,她想要张口说话,却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得一干二净,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眼前的憔悴少年,和她一颗疼得失去知觉的为母之心。
过往几十年,她亏欠了自己,亏欠了家人,亏欠了儿女,独独对得起那个最为亏欠自己的人,时至今日再面对,她又有何所惧?难道二世为人,还会将自己推入那般下场?
不,绝不会!
迷茫的目光随着心中一声声自问,逐渐变得坚定,冷然,远目看着这巍峨的紫禁宫殿,她双手紧握成拳——她乌拉那拉景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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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出击
钟粹宫西庑殿
“小主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毕竟受了凉,加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日后还是得小心调养,方不会落下病根。”
太医虽不比御医,给妃嫔宗室瞧病之余,偶尔还得听命去照料得圣上亲眼的大臣,却鲜少会给非皇家的内眷瞧症,可在内廷当差的,哪个心里没本帐?哪个不知道眼前这位是皇后娘娘的族侄女?不知道这位是内定的四阿哥侧福晋?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大造化,是以,前来看症的太医无不小心奉承。
而景娴性子虽然刚直,但毕竟正位中宫,主持中馈十余年,哪里不知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的道理?加上现下正是大选临近的当口儿,无论是东西六宫的宫妃,还是等着指婚的宗室皇亲,亦或是有女参选的各世家大族,无一不将眼珠子放在这上头,上一世自己是太不会转弯,不知不觉便傻傻的慢待了人,经过了那么多事,要是她还不知变通,那就真真是个蠢的了!
如此想着,便只见她笑得很是和气,“多谢太医,若不是多亏你医术高明,怕真是要耽误大选,误了大事了,这点银子,权当我请太医院的诸位喝茶了。”乌拉那拉乃满洲大族,如此出身的景娴出手自然不会小气。
看太医满脸笑意的退下,景娴又将目光转移到在屋里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春烟春云二人身上,眼睛滴溜溜一转——既然要做,那便做个全套!
展开笑颜,扬手招呼她们过来,“你们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除却皇上身边的,这宫里便只得你们最是体面了,无论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吩咐还是其它,这几日里我终归是多亏你们的照料了。”说着便褪下手腕上的两个翠玉通透手镯,顺手便套在了二人手上。
宫女也分三六九等,春烟春云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人,却比不上是头等宫女的翠竹,日日侍奉在主子身边,那般的有脸面,景娴这一番话下来,不但说得二人心里十分熨帖,还颇有些受宠若惊。
“奴婢怎当得起小主如此……”
景娴没有错过二人眼中的欣喜,挥挥手打断她们的话,“怎么当不得?我这回入宫并未带什么东西,这镯子权当给你们玩吧。”
既然打定主意要改写命运,稳定下心绪后的景娴自然不会再听天由命,任由命运的大手将她重新扔进与上一世同样的覆辙里,趁着前几日身子还没大好,不用每日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的空挡,便仔细理了理前一世的记忆——
犹记得当时落水之后,不利于自己的传言,虽然在帝后未宣之于口的默契之下,被合力压了下来,可对于初入宫闱,向来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她来说,却足以在她心中卷起滔天巨浪,所以后来,即便有太医不计成本的调养,不至于错过大选,但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她仍然有些不在状态,以至于就此错过了主动击碎传言的最佳时机,在未入门之前就在弘历心里留下了一个无法洗去的黑点。
而如今,有了前世的教训作铺垫,要是她还不懂得把握良机,那就不是性格刚直,而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心思念转之间,便只见她微敛了笑意,轻叹一声,“皇后娘娘特意将你们二人派来照料我,我铭感于心,却无奈自己个儿不争气,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大选,落了族里的颜面……”
皇后派身边的人过来,除了怕同族侄女再遭了黑手之外,另外便是想要瞧瞧她是不是可造之材,有没有扶一把的必要。
果然,二人听了她这意有所指的话,立马的对视了一眼,“小主既然心里拿不准,何不请娘娘给拿个主意?”见景娴朝自己看来,又补充道:“娘娘对于您落水的事儿既然如此上心,显然是看重小主您的,如今您心中不安,娘娘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话说得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十分直白了,景娴自然明白其中玄机,暗道声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小瞧的同时,又一扫眉眼中的郁色,“我病了这些日子,承蒙娘娘的关照,自然是要去谢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