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抽考八旗的学问并不是举朝头一回的事儿,只是以往要么呢就是四书五经,要么就是直接上马射箭,是以,听着弘历这么两头不靠且极为不靠谱的一问,底下众人不由得皆是一愣——
“这……”这是什么鬼题目?
“奴才愿试上一试!”
说话是多隆,其实说起来他并不愿意上赶着去当谁的垫脚石,且尤其不愿意当富察皓祯的垫脚石,可是瞧着自家干爹甩过来的眼神,想到此时的忍辱负重为的是让耗子跌得更惨,便还是半推半就的冒了头,张口吐出一句——
“茅坑拉屎模模糊糊,桌上饭菜明明白白,饭菜变屎容易容易,屎变饭菜难得难得。”
“噗!”
多隆说得憋屈,听的人就更加憋得慌,话音刚落便只见众人笑作了一团,而屏风之后的各宫嫔妃连带着四个小的也深觉惨不忍睹使劲拿帕子憋着笑,弘历就更是不用说,宫中说话本就规矩良多,污秽之词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蹦,一听这话不由得猛地一拍桌案——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朕滚下去!”
“皇上息怒,奴才想了一想得了一诗,皇上可愿听上一听?”
想着自己精心想出来的题目被多隆糟蹋成这幅模样儿,弘历只觉得恼火极了,连带着面上也觉着臊得慌,一听这话本还有些迟疑,生怕再来个搅场子的,可看着皓祯那副人模人样,且还颇有自信的样子,却又勉强缓了缓脸色——
“哦?你说来听听?”
“天上起雾模模糊糊,草上露珠明明白白,雾变露珠容易容易,露珠变雾难得难得。”
“嗯?不错不错,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弘历这题儿本来就出得取巧,底下众人面上虽是不显心中却皆是颇有不屑,然而弘历却不这么觉得,反而只觉得皓祯在多隆那惨不忍睹的抛砖引玉的衬托之下,显得文采出众极了,面色也不由得缓了过来——
“前几日朕到圆明园一游,在途中遇到了一队人抬着棺柩出殡,而另一头又有一队人抬着花轿娶亲,于是心中兴起了一个念头,咱们大清国一年生多少人,死多少人?”
“回皇上,奴才想到了,咱们大清国一年生一人,死十二人。”
“哦?这几万万人的国家怎么一年才生一人,死十二呢?”
若说弘历先前那题除了取巧之外还多多少少含了那么丁点儿才学,那么这一题就全然只剩下取巧了,直惹得底下众人越发面面相觑,连带着一旁原本端坐着的宗室王爷和辅政大臣亦是闹不明白今个儿皇上到底是抽了什么疯,而就在这么一愣一窘之间,却只见到得了点甜头的皓祯再度出列——
“回皇上,因为一年无论生多少人都是同一个属相,而死的人再多也总归不超过十二个属相。”
这算是什么狗屁答案?
皓祯话音一落,不光是与其同列的众子弟心里狠狠的呸了一声,一旁的宗室王爷辅政大臣们狠狠翻了个白眼,就是屏风之后除了自鸣得意的富察明玉外,稍微有点子脑子有点子墨水的各宫嫔妃都在心里头狠狠鄙视了一把,更不用说从小就没少读书的各公主,但弘历却不这么觉得,看着自己出的题‘难倒了’在场几乎所有的青年才俊,他心中本就得意,再看到这么多人之中唯有皓祯应对如流,就更是满意——
“好,朕算是服了你了!”
服你个头!
景娴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弘历出昏招了,可是想着能趁机看看各家各人有几分本事让心里头有个谱儿,且这不合规矩的名头也用不着她来顶便也就罢了,自是她料到了开始却没料到结果,怎么着都没料到这就是所谓的考校,景娴无语得肠子都快打结了,却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只听到外头伴随着一声‘刺客来也’的大叫顿时闹腾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戏码!?
都说皇帝不好当,这不光是指要应付前朝平衡后宫对各家各府的势力上心上眼有着全然操不完的心,还要上对天地下对百姓,老天爷来个什么天灾皇帝没得跑要下罪己诏,百姓间出了什么民怨要一边镇压一边协调以防出大乱,更别说还有那从前明遗留至今的红花会等心心念念要拿皇帝性命的一干反清复明团伙,如此之下,眼见着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不光是场中多是被家中娇养着的子弟慌了,身负重责的宗室王亲辅政大臣慌了,屏风之后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女人们慌了,就是立在一旁的御林军们也慌了——
“护驾!”
景娴不是不慌,毕竟富察明玉倒是少不得能顺理成章能成个皇太后,有儿子还能心心念念的上赶着去谋上一把,然而自己呢?难不成上一世落了个不得善终不算,这一世还得来一场前功尽弃?
不得不说俗话说得好,乱中出错,越是理清头绪越是想得多倒是让景娴冷静了下来。
不对啊,记忆中乾隆年间哪有什么乱党杀入紫禁城的大事,即便自己死后有没有闹出着等幺蛾子不好说,可前头的三十年她总归是能确定的不是?而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今生前世之间已然随着她的出现发生了莫大的变化,这前世没有的事儿不代表如今不会发生,可这宫中禁军是吃白饭的?就算御花园在紫禁城最北边,可前头还隔着钦安殿,再还要经了顺贞门才到神武门呢,更何况,皇帝走到哪儿排场就摆到哪儿,不说事先清场也总归会有人提前过来知会一声省得什么好的坏的都往这头放,扰了圣驾那可是不小的罪名,如此之下,这比起平时守卫只会多不会少的御花园怎么可能会让人无风无波的一路杀了过来还没引来半点动静?
“闹什么闹,奴才护着主子,大的护着小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硬要闹成一锅粥把自己搭进去,这是都嫌命长呢?”
景娴自问是个俗人,有七情六欲也能活着就不想去死,只是这心思转到这份上,她又不是个蠢得,怎么可能还没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再加上那刺客自报家门的出场,和前头虽乱却并不见那明黄身影离去的场景,景娴心中便更是有数,大吼一声让身边的人迅速归了位暂时安静下来之后,竟是只见她提起裙摆直往前头而去——
“主子!”
“额娘!”
景娴是不肯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利的机会,可却也并不代表她就会莽莽撞撞的去做只有猜测没得把握的事儿,是以,她人虽到了前头,却压根没理那闹得破天响的刺客那头而是借着人群的遮掩直往被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弘历那儿而去,而等近了弘历的身,眼见着对方面上虽然略有惊奇却不带半点慌乱的模样儿,景娴心中的那块大石也算是彻底放下了,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的开始将计就计——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呢?您心系于各家子弟,心系于宗室叔王,心系于辅政重臣这些个我都明白,可大家伙谁又不是顾着您?这刺客本就是直冲着您而来甭说您在这儿甚是危险,就是旁人也不好敞开了手脚去擒拿,再者,若是趁着这乱头被伤到了怎么办?”
景娴口中虽是说得‘情真意切’,让一旁的弘历听得感动至极熨帖至极,可在与此同时,却是只见她给不远处正看向这边的弘昼飞快打了个眼色——
“没事,朕身为天子……”
“大胆包天之辈,竟是将主意打到紫禁城里头来了,小子们你们都没吃饱饭呢?还不速速动手拿下这厮?惊了圣驾你们谁人能担当得起?”
弘昼不是个傻的,比起身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只能凭着缜密的分析一步步猜忖的景娴自是更为心中有数,这年头打家劫舍都得拉帮结伙的,进宫行刺怎么可能就独身一人?穿着太监衣裳什么的做了番掩饰倒还罢了,可这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怎么可能一路顺畅直至红心之地?如此之下,再得了景娴颇带深意的眼神,弘昼不由得彻底会过了意,直接打断了弘历的话头,张口便招呼起那帮子被耍了一大通还全然不知情的王公子弟起来,与此同时也不忘效仿景娴给多隆使了个眼色——
“上啊,咱们可都是大清的巴图鲁,这下缩着躲着算什么东西!”
“你们……”
多隆虽不像景娴和弘昼那般脑筋转得快,可却深知自家干爹怎么都不会害自己,瞧着那眼色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吼出一声亮的之后便趁着乱将皓祯往前一推,将抛砖引玉这一招贯彻得到了头——
“咦?”
众人齐心动起手来自是不慢,再加上这满人重武轻文,就是再不济的也少不得能耍上个几招,于是在众人一通群殴,以及皓祯最后洋洋得意的扫尾之下,可谓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拿下了刺客,然而等将这刺客面上的蒙面一掀,大家伙却是傻眼了——
“福伦,怎么会是你?!”
弘历脑子不坏,能让他好不容易正常了几年又出昏招,这除却他本身就有着拎不清的性子在,也是因为有那有心之人上赶着献计,而这有心之人不是旁人,正正是在延禧宫中缩了好些年最近才好不容易冒出头角的魏碧涵,而归根究底的说起来,这回儿她也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毕竟她就是再蠢也没蠢到巴巴的去得罪一干王公勋贵,只是这养精蓄锐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想点法子一边让弘历对自己上心一边提携提携自家人谋点好处不是?于是在这一来二去之下,便有了这么个馊主意,和成就了福伦这么个‘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