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为此把梁凤羽叫过去骂了一顿,不过说的都是不懂事,明知道年底家里要办喜事,不帮着朱卿卿准备一下嫁衣什么的也就算了,偏还去给朱卿卿添乱之类的话。梁凤羽安生了,朱卿卿照旧的平静。
她把每天的时间分成了几部分,第一是面馆的生意,第二是新城的家业,第三是跟着梁太太学理家事,第四才是慢悠悠地绣嫁衣和嫁妆。她的针线活勉勉强强拿得出手。却做得慢得不得了,所有人都比她着急,梁太太只好亲自挑了十多个一等一的绣娘来替她做绣活儿,她也不见羞愧,照旧的心安理得。
本来就怪不得她么,说好三年后才成亲的,突然就改了主意,就是神仙也来不及。与其把精力都花在这上头,不如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庶务,朱卿卿有种突然安定平静下来的感觉,她不着急了,也不胆怯了,每一件事都按照她自己的想法稳稳当当地去做,做好了,别人夸也不过是微微一笑;做坏了,那就从头来过,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不骄傲不浮夸,只是踏踏实实地做好她觉得应该做好的事,认真谨慎地对待身边的人和事。渐渐地,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梁凤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却更尊重她的意见;梁太太大概还是照旧不太喜欢她的,但好像已经认命——因为她在梁凤歌重伤濒死之时的表现,梁家族人和下属对她交口称赘,便是梁亦宽待她也更多宽厚温和,梁太太哪里还能挑剔她呢?挑剔不了是一,再挑剔便是不知恩不讲情义、太苛刻是二。
何况朱卿卿已经不一样了,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已经脱胎换骨一样地,向周围的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和勇气足以担当这样一个家庭的嫡长媳。朱卿卿不再是当年那个除了顽皮娇憨吃喝玩乐的小女孩子,她有了自己的威信,能在朱氏族里发言,面馆里说一不二,梁府里没有下人敢不敬她半分,即便是梁亦宽的姬妾们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朱姑娘。
梁太太叹着气想,就这样吧,这便是所谓的命了吧?儿子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还能怎么办?
转眼间,便到了冬天。
这一年里,对于朱卿卿来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梁家来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梁亦宽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被京城里那位已经被架空了的皇帝敕封为武定侯,梁太太封夫人,梁凤歌则被封为昭毅将军。
圣旨是由之前那位陈公子陈绍諴来颁的,他既是京城大族的继承人,又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是梁家的女婿,梁家自是倾尽全力盛情接待于他。大鱼大肉吃得厌了之后,有人想起了朱卿卿的手艺,朱卿卿做了一桌家常小菜,吃得陈某人心花怒放,听说她和梁凤羽开了一家小面馆,再浩浩荡荡地带了人去吃,留了一块“天下第一面”的题字。
梁凤羽得以亲眼目睹了未婚夫的风姿,很是满意,嘴里却十分不屑:“他算什么啊,他说天下第一就天下第一啦?这不是给咱们招仇恨么?”
朱卿卿微微一笑,把题字交给她: “那你去让他改成天下第二。”
梁凤羽故意惊叫:“何故让我去啊,我明明只是股东,你才是老板。”
朱卿卿问她:“股东难道就不需要做事么?要是咱们的面馆经营不善倒闭了,我是没有什么损失,只有你赔钱又赔力。得了,这事儿就是你的了,不要再多说。”
梁凤羽大惊小怪地叫着喊着,她却已经走了。
雪尚未停住,陈绍諴带了童儿一名,披着斗篷捧着梅瓶,供了一枝怒放的蜡梅走过来,见着朱卿卿便停下来站在道旁和她打招呼:“朱三姑娘。”
朱卿卿微微一福:“陈公子。”
陈绍諴命童儿把梅瓶递过来:“烦劳您将此物转交给凤羽。”
朱卿卿命清泉接过,欲要告辞,陈绍諴喊住她:“半年不见,朱三姑娘怎的变了个人似的?”
朱卿卿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着他:“变了么?”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似是猫儿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透着雪似的清辉。细瓷般的肌肤浮着健康的淡粉色。只是肥肥美美的双下巴已经没有了。陈绍諴暗赞了一声,目光流转:“您不快乐,而半年前您是快乐的。”
朱卿卿微笑:“您看错了,我再没有不快乐的。”在大家的眼里,像她这样的孤女,承蒙英明神武、年少俊朗、一往情深的小梁将军爱慕着,视若珍宝,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婚在即,一切顺意,她当然是快乐的。
陈绍諴笑笑,也不和她辩争,只是指指他自个儿的心,道:“庸人自扰之。关于您的事情,在下多有耳闻,您要知道,世人往往总是见不得旁人比他自己好的,总是喜欢跳出来扰乱一下,您好自为之。”言罢笑眯眯地自去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也愿意是她自己多想了呢,可她就是一个庸人啊。朱卿卿苦笑了一回,命清泉把梅瓶和梅一起送过去给梁凤羽,她自己则撑着油纸伞,沿着小道慢慢儿地往厨房里去。
她虽未曾过门,梁家厨房里的事却已经交到她手上了,没有人敢不服她,哪怕就是做了多年饭食的大厨到了她手里也乖得像兔子似的,姑娘长姑娘短,就巴望着她能抽空指点他一下。朱卿卿安排好晚饭,谢绝了婆子送她的建议,独自一人撑着伞,迎着风雪走回去。考虑到梁凤羽大概会去找陈绍諴,她特意走得慢了些,走到甬道尽头时,看到了梁凤歌。
梁凤歌等她有一阵工夫了,细细的雪粒子在他的肩头和帽子上堆了薄薄的一层,他却不知道冷,只顾站在那里冲着朱卿卿笑,长而上挑的凤眼里闪着快乐璀璨的光芒,好像看到她就看到了一件稀世奇珍似的。
朱卿卿看他一眼便转开眼神将伞遮住他的头,再踮起脚替他仔细拍去帽子和肩头上的碎雪,嗔怪道:“傻的么?也不知道寻个遮风避雪的地方等。”
“否则怎能让你看到我的一片真心?”梁凤歌自然而然地接过伞遮住两个人,再牵住她的手陪她一起往前走。伞不大,不能完全遮住两个人,于是雪粒子照旧往他身上招呼着,朱卿卿则被他护得严严实实。
一团柳絮似的雪团被狂风卷过来,刚好落在梁凤歌的睫毛上,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似的滑稽。朱卿卿微微愣神,伸手替他拂去雪片,微凉的指尖在他的脸上停顿住,轻声道:“可是有事?”梁凤歌恋慕地抓住她的手指,将脸紧紧贴在她的手上,低声道:“我想你了。”
朱卿卿吐出一口白气:”不是很快就成亲了么?”
梁凤歌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我刚才去了新房那边。””哦,怎么样啊?”朱卿卿顺着他的话头问。
梁凤歌已经笑得有点勉强了:“当然是很好的,你知道,毕竟是咱们家里第一次办喜事,我娘又是那么个性子,怎能容许出半点差错?”
“是这样的。伯母做事自来周全。”朱卿卿从他的指间抽回手,轻轻扶了一把伞柄,好让伞不要往她这边偏得太多。
梁凤歌固执地将伞往她那边又歪了歪,微微皱起眉头:“你瘦了太多,自从秋天我受伤那次瘦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养回去。可是吃食不对胃口?还是你心里不舒坦?”
朱卿卿摸摸自己的脸颊,微笑道:”都不是,是我长大长高了。”
梁凤歌有些无措,垂下眼撒娇似的道:“你一次都没有去过新房那边,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次次都是我来找你。”
朱卿卿失笑:“我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自己去布置过问新房的事吧?
没有主动来找你,更是黑天的冤枉呢,是你没给我机会,不是我不想来找你啊。你看,我原本打算今晚给你送汤的,但你现在就在这里等着我了,让我晚上哪里还好意思再去找你?”
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总是有些不对劲,梁凤歌笑不下去了: “要是你对我不满意,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就是别这样……”这样让人觉得他们中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厚厚的膜,两个人都能看见彼此,也能拥抱,却总是不能穿过那层膜。
朱卿卿温柔地道:“我没有什么不满意。你觉得哪里不好?”
梁凤歌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低声道:”这些天我总担心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不想嫁给我了。”
朱卿卿坚定地摇头:“没有的事,你在胡思乱想。”
梁凤歌要她保证:“你保证?”
朱卿卿笑了一声,捧着他因为天气太冷而显得有些冰凉的脸郑重其事地道:“我保证,我是喜欢梁凤歌的,再真心不过了。”
梁凤歌像个孩子似的满足地笑了:“我有东西给你,你来看。”
朱卿卿知道无非又是些他从其他地方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但是她真的不太感兴趣,便道: “要是我爹能看着我们成亲,那该有多好?”
雪光将梁凤歌的眉眼照得微微冷硬:“我一直都在找他,广发请柬也是有那么个让他知道,赶紧赶回来的意思在里面。”
“哦。”朱卿卿乖巧地称赞了那一匣子漂亮的珠宝,”实在是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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