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既是如此,那婚事的事,就先不提,朕看太子的意思,也是会先迎娶太子妃与那两个侧妃,很是慎重地把你家放在了后面。爱卿还有时间可以考虑考虑,但致仕的事,朕看便算了吧。如今朝廷百废待兴,离不开太傅的操持,何况今年大考,你还不是有意让宁珏下场试一试吗?如今又来和朕说致仕,是何道理?”
沈维清道:“臣已是花甲之年,这一辈子该见的都见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皇上莫以为臣推拒,是为了太子妃之位。不管东宫西宫,女儿家一旦入了宫,臣便是想见一次都难了,臣奔波了一生,能守在他们身边的时日不会太多。她跟着老臣吃了那么多的苦,若不愿嫁入皇家,老臣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勉强她半分,求皇上成全老臣一个祖父的心思,别的事,老臣都能依皇上的意思……”
顺帝见沈维清红了眼,心里也难受,他自是有自己的考虑,此番复辟回朝,林家与太后可谓功不可没,太子妃的位置林家要,自己不能说不给,给了却也不能眼见着林家做大,本想着沈家多少能钳制着些,可如今对着太傅这般的恳求,顺帝便是不念及这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导和君臣之情,又如何不念及圈禁四年的不离不弃……
顺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罢了,爱卿若是不愿,这事就此作罢,朕以后不会再提了。那孩子在西山耽搁了这些年,眼看着岁数也不小了,爱卿若是有相中的人家,不管是谁家,朕定会给你做主。如今朕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了,致仕一说,爱卿以后不要再提了。”
沈维清点了点头:“臣,谢主隆恩。”
四月的天气,雍熙宫小花园的春花开得正好。午后的光景,太后来兴致,便让人在花园内备好一切赏花,同杜嬷嬷正说着话,却接连迎来了林奕远和蒋鹰、周律。
太后惬意抿了一口花茶,挑眉扫过三个人:“今天吹的是什么风?都尉府这两日很闲吗?同知大人,镇抚使大人还有千户大人,这是约好了,一起过来吗?”
林奕远和周律尴尬地扫过彼此,蒋鹰最不在意这些,便率先开口道:“祖母,我想去春搜。”
周律忙道:“我……臣也想去,那么多家的公子和小姐都去,怎么偏偏就臣和侯爷都去不得。”
太后瞪了周律一眼:“这次去的几乎都是未婚的公子与小姐,你一个定了亲的人跟着掺和什么?京城不用人镇守吗?”
蒋鹰道:“我没定亲。”
太后道:“那么重的伤,这才养了几天?要哀家说你连都尉府都不该去,在家好好养伤才是,春搜本就是骑马打猎的事,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蒋鹰淡淡道:“我好了。”
太后看也不看蒋鹰:“你少糊弄哀家,太医可说了,你是伤了内脏,莫说这才养了不到百日,便是养上一年,也不见得能去了病根。这事可大可小,春搜便不要去了,待到明年定少不了你。”
周律抿抿唇:“太后就会欺负臣和侯爷懂事,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要说我俩也是自小被太后带大的,可这次镇抚使大人怎么就能去?他不用镇守京城吗?”
林奕远抿唇笑了笑,对周律挑眉道:“周千户此话差矣,我是奉旨护驾,虽说也能跟着跑几场,但也是带着公务去的。”
蒋鹰不屑地瞥了林奕远一眼,十分中肯道:“贼眉鼠眼,油腔滑调。”
周律若有所指地看了林奕远一眼,笑道:“侯爷说得极是。”
太后嗤笑了一声:“你们这群猴崽子,八百年也碰不到一次,碰见一次不管有人没人就是个掐!鹰儿是个不懂事的,你表哥处处帮衬你,你却总是欺负他不还手。”
蒋鹰道:“他口蜜腹剑,诡计多端。”
太后瞪了蒋鹰一眼,对林奕远温声道:“远儿还没说有何事呢?”
林奕远看了蒋鹰和周律一眼,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臣听闻今日早朝太傅大人上了致仕的折子,被皇上留了下来。”
太后嘴角含着笑意:“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太傅到了这把岁数便是想致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林奕远有些窘迫:“臣听我爹说,太子有意纳沈家宁晖为侧妃,不知为何圣旨下了,却没有沈家的女儿。宁珏在我家这些年,与我如亲兄弟一般,他姐姐的事……”
太后叹息了一声道:“太子本是有意纳沈宁晖为侧妃,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所有的圣旨都下了,却独独地剩下了沈家。太子特意来求哀家做主,说是要哀家和沈家好好说项说项,还邀请沈家姐弟一起春猎。可那沈家不知怎么回事,哀家和皇上与太傅昨日才说了这事,今天前朝就来消息说,太傅不但上折子要致仕,还说自家孙女自小在漠北长大,当不得皇家的媳妇儿……”
林奕远嘴角轻抿,眼眸里含着水漾的笑意:“沈家与太子的婚事,是不是就此作罢了?太傅若真是违心推诿,必然不会连致仕都用上了。”
太后瞪了眼林奕远一眼:“猴崽子,你那点心思,你娘早来和哀家说过了,哀家和你娘本是不愿你掺和在太子和沈家之间,不过这次沈家若真拒了太子婚事,等过些时日,你的心意若是不变的话,哀家定会慎重考量,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沈家虽是不愿,太子那边还热着呢。”
林奕远满脸的喜色,遮都遮不住:“没事没事,臣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急……”
太后本身就不愿沈家与太子联姻,林家的女儿要嫁给太子做正妃,娶两个武将出生的侧妃,林家的家世自然能震住。但沈宁晖却是不一般,沈太傅桃李满天下,在文臣中极有威望,那沈宁珏自小便颇有才名,此番科举入仕,最次出路也是个庶吉士,将来说不得便要入阁拜相了。他的姐姐和太子相依为命四年,感情不会没有,若稍微有些手段,得了太子的独宠,人丁单薄的沈家将来不知会是如何鼎盛的光景,便是太子妃能生下嫡长子,有如此强盛的沈家做对手,其中不知多了多少变数。不管林家和沈家的关系有多好,可未来的储君之位却只有一个,不会并存。
所以,但凡有一点可能,太后都不想让沈宁晖入了东宫,太子性格柔和,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上很是坚持,若非是自己多次阻拦,说不得太子便要去沈家亲自说项了,但沈家竟是真不想入东宫,倒是太后没想到的。那沈家姑娘已和太子在一起四年之久,虽说此事被皇上和太傅压下去了,可但凡想知道的人家,哪个能不知道?不入东宫,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这样有了诟病的姑娘,若非家世还算不错,便是太后这般豁达的心胸,都绝对不会考虑她入林家的,此时对于林奕远的提议,太后虽是有些动心,可却也没有到了不顾及太子感受的地步。
太后淡淡道:“自然不能急,多少夫人在哀家面前旁敲侧击过你的婚事,京中适龄的姑娘,可是能紧着你挑,你却偏偏看上了沈家姑娘。若非是沈太傅还有些威望,单凭沈宁晖四年与太子在一起,林家也是绝不能娶回家做主母的。”
林奕远皱了皱眉头:“太后放心,等您见了宁晖便会知道,臣的眼光是顶好的。”
太后抿唇笑了起来:“哀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蒋鹰端着茶盏,看向林奕远:“异想天开。”
周律看看蒋鹰,看看黑了脸的林奕远,哼哼:“不自量力。”
太后听不得蒋鹰和周律说酸话:“你们浑说个什么,远儿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林家配她沈家绰绰有余。”
蒋鹰坐在原地,看着茶盏,淡淡地开口道:“家里憋屈,我去春搜。”
周律道:“我也是!臣也是,眼看着臣就要成亲了,成了亲能出去玩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自由自在了……太后就开开恩吧。”
太后叹息一声,自从安国公回府后,蒋鹰在家已有诸多不顺,王氏见主事的人回来了,又怎会不挑拨。安国公在西府待着,只觉得长大的儿女越来越多,难得清净,便觉得东府幽静,想搬过去,却遭到了蒋鹰的拒绝,这让安国公很是不满,但凡抓住一点错处,便要对蒋鹰骂上一场。
且这四年来,安国公不在,偌大的家业养活几个族人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安国公不拿王氏问责,反而责怪儿子不伸伸援手,便是蒋鹰伤重回家,也不见安国公有多紧张。太后虽是被安国公寒过心,但这样对亲生儿子都冷心冷肺,着实让太后恨得牙痒。
太后皱眉看向蒋鹰:“你们想去,也不是不成,但鹰儿不许骑马打猎,最多出去散散心。”
蒋鹰点了点头,周律笑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有心给外孙解解心宽,可对着他越蹙越紧的眉头,又不知他爱听不爱听。太后如今对着谁都是有恃无恐,唯独对着外孙的时候,只恨不得给他最好的,却又不知道他要什么。做多了又怕招他厌烦,他又是个不假辞色的脾气,生起气来能两三个月不来雍熙宫一趟,太后便是再生气,待见了他,也只想一心讨好,说不出半分怪责的话来。
太后便是为了林家百般筹谋,还不是想着自己百年后,万一太子不慈,孤零零又不善言辞的蒋鹰还有林家可以靠一靠,论起骨肉血亲来,林家是母家,可只有蒋鹰才是自己的亲骨血,林家所有的孩子加在一起,在太后心中也是无法和一个蒋鹰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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