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鹰知道一切,从不曾开口劝皇上,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还能这般地天真,与王皇后二十多年如一日对夫君的维护未尝没有关系。蒋鹰所料不错,不等皇上有所动作,皇后与大皇子终是等到了机会。在皇后看来,福贵人失了孩子依然没有得到教训,不思劝解皇上,反而变本加厉地邀宠,挑拨得皇上与大皇子离心。
大皇子看来,自皇上继位以来,王家与自己每日奔波劳累绞尽心机,却得不到皇上丝毫的称赞和喜悦,连太子之位都宁可让一个外人占着,不肯给自己。与王家苦苦周旋挣来的一切,将来说不定要便宜了外人,甚至会被父皇拿来宠幸一个小贵人和没有出世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皇后与大皇子联合出手,一击必杀,带走了皇上所有的曾经,天真无知,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皇上再次睁开了眼,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蒋鹰,哑声道:“鹰儿,你在太液池边看见阮阮了吗?她去摘花,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蒋鹰话不多,却显得很稳重。一个外姓人对皇位没有威胁,又兼当年大长公主结下的善缘,自蒋鹰从西山行宫回来后,他便极得皇上的欢心和信任,有些不敢对别人说的话,和一些不能自己来办的事,总是私下里交代给蒋鹰,待他比大皇子还亲近几分。
蒋鹰听到此话,怔了怔,却见皇上双眼无神并未清醒:“梅花开得好,想来挑花了眼。”
皇上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蒋鹰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皇上坐好后,长舒了一口气,无比虚弱地说道:“说起来你和阮阮差不多的岁数,你的婚事太后可有留心?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只管告诉朕,不管是谁,朕都给你做主。”
蒋鹰垂着头给皇上掖好锦被,小声道:“您养好身体,男子娶亲不急,甥儿想慢慢挑。”
皇上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就是天真,咱们大梁朝讲究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有几个人能有福气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说起来,正月里便是阮阮的十八岁生日,朕说了要给她一些惊喜,你在京城的珍宝阁里帮朕挑一些稀罕物,上次送来的琉璃项链,阮阮就很喜欢,朕还没赏你呢。”
蒋鹰面无表情道:“项链是下面人孝敬的,给了舅舅。千两白银,我收了。”
皇上不怒反笑:“你这孩子就是实诚,谁当官收点东西不遮着藏着,偏偏就你到处炫耀,还拿到宫里给朕和太后。”
蒋鹰道:“贿赂,是有事相求,朝中的事,总该知道一二。”
皇上眼眸却露出几分伤感来:“朕没本事,让你堂堂一个侯爷,入职时连个官职都没有,还要受王家兄弟的奚落和刻薄,若朕硬气一些,也不至于让你委屈成这样。”
蒋鹰摇头,一板一眼道:“锦衣卫入职都不高,背着家世熬资历,甥儿名声不佳,若非舅舅,四年到不了指挥佥事。”
蒋鹰虽无情绪波动,可这般的就事论事却让皇上很舒心,就是这般地不懂世故和不知转圜,才能让皇上一日信任过一日:“朕何尝不想你能有个好名声,可只能眼看着那些人毁谤你,却无力……”
蒋鹰不在意道:“太后和您都好,甥儿自是蒋侯爷,未来的安国公,指挥佥事是陪衬。”
皇上听着鹰儿的话,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朕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职位上的事,朕是做不了什么主。若你有喜欢的姑娘,一定告诉朕,别管什么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只要你喜欢,太后不同意,朕也一定给你办了,保证比谁都风光。”
蒋鹰侧目,清冷的眼眸划过怜惜之色:“此事不急……她不喜欢我。”
皇上眼前一亮,温声道:“如此说来,这是有了意中人吗?是哪家的姑娘?同朕细细说来。”
蒋鹰垂下眼眸:“我们认识很早,她不喜欢我……”
皇上点了点蒋鹰的额头:“堂堂一品侯爷,未来的安国公,正四品的国之栋梁,哪来那么多患得患失?喜欢便去提亲。”
蒋鹰沉默了片刻:“……有点害怕。”
皇上摇摇头,恍惚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红了眼:“可不是害怕吗?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便会每日每日地害怕,恐惧周围能伤害她的一切。她若开心,你愿为她折断百花。她若欢喜,你恨不得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她若哭泣,你便觉得肝肠寸断。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做不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那些政事,那些奏折,你看见都觉得是浪费光阴,所有的时间都该用来和她相守,一生一世尤觉不够……”
皇上幼年丧母,命运多舛,少年时虽是不慕权不爱富贵,一心躲在后院寻欢作乐,可也没少受兄弟猜忌,谁都怕他是韬光养晦,隔岸观火。众多兄弟不管出什么阴谋诡计,能害一个算一个,不能害也要踩上两脚。
当年静王府的一切都是王妃在打理,若两人相知相爱,琴瑟和鸣,也算是一桩雅事。皇上与安国公一样酷爱美色,后院年年入新人。他如此这般,让帮他周旋一切的静王妃嫉恨不甘也属难免。静王此番登基,虽是众人一起推上去的,可他执意不从,谁又能勉强他呢?说是王家怂恿了他,更是无稽之谈,王家便是想赶鸭子上架,要是鸭子宁死不从,王家便是空有野心,也成不了事。
皇权的诱惑力太大,皇上看到了那些荣耀与富贵,却忘记了当年在宫中的艰难和苦难。皇上靠着王家上位和支撑,却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的感激和情面。王皇后母子固然霸道,可大皇子想做太子没有错。王皇后一介女子,便是如何强势,擅心计,也想有夫君的疼爱。便是不疼不爱,必然要给原配该有的尊重。
不管王家如何夺权,不管大皇子如何固权,最大的受益者还是皇上。但皇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之情,越发觉得皇后和大皇子碍事,这让人如何认同。当初皇后也是名扬京城的美人,是皇上在先皇面前,一次次地求娶来的。皇后跟着一文不名的皇上时,是如何地战战兢兢,四处讨好,长袖善舞。
若非皇后周旋,皇上如何能在后院里红袖添香逍遥了近二十年。这样的事,在蒋鹰看来,不能怪女人无情,怪只怪男人忘恩负义。若不爱,便不要娶,若真爱便不该娶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给原配添堵。
世上颜色何其多,可心只有一颗,如今自觉遇上了真爱,一心一意地宠着爱着,直恨不得给她一切,将原配与嫡子置于何地。
蒋鹰自小最敌视看不起的人,便是对他看不顺眼,甚至不愿多看一眼的安国公蒋焕然。这一刻,蒋鹰望着皇上越显悲切的眼眸,几乎将他与安国公重合了。许是在安国公眼里,蒋鹰的出生,便是他卖身求权的证据,一生洗刷不掉的耻辱。
蒋焕然当年为了上皇的大业,引诱大长公主,在先皇与太后面前立下忠贞的誓言。可却在大长公主身死新丧后,迎娶了艳光四射的继室,这些都让蒋鹰极为不耻,心中无比愤恨。
安国公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别的阴暗心思,也不喜蒋鹰甚至处处指责他。一直以来蒋鹰固执地认为,男人若争权夺势,便不要将无辜的女人牵扯进来。若喜欢便娶回家好好地宠着,不要对她有所求,若不喜欢便不要多看一眼。
用女人或是婚事换富贵,便该尊重她爱惜她,在她面前自觉低上一头,也属应该。人世便是如此公平,总该拿出一样东西来换想要的东西,选择了就该无怨无悔,没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蒋鹰慢慢垂下了眼眸:“今年除夕,我去西山行宫。”
皇上双眸的神采已经散去了,他似是完全清醒过来了,靠在床榻上似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机,满眸的颓唐:“京城繁华,除夕多热闹,知道你惦记你表哥,但也不必去西山那种冷清的地方。”
蒋鹰道:“府里只我一人,西山冷清,去搭个伙。”
皇上抿了抿唇,灰暗的眼眸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与怒意,他的双手不自主地紧紧地握成拳头,冷笑连连:“他们便如此地容不下朕的亲近之人吗?这皇宫是萧家的还是她王家的!你是朕的亲外甥,过了年才十七!那些王家的子弟只要不加冠都能来宫中守岁,你为何就来不得!”
蒋鹰见皇上胳膊上厚重的纱布已微微渗出血丝了,伸手握住了他抖个不停的手:“您先养身体……”
皇上闭目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恨意与暴怒:“朕若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毒妇与孽子!他们敢让人砍了朕的胳膊,此时不知寻思着如何让朕死!朕不能让他们如意了,不然阮阮便白死了!”
蒋鹰心里升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凉意:“皇后娘娘、大皇子……都是一家人,他们并非故意让您伤心……”
“一家人,呵……”皇上连连冷笑,睁开的眼眸寒意彻骨,整个人狰狞到扭曲,“自朕坐上这皇位,还说什么一家人!朕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傀儡!他们且等着!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朕必然让他们母子血债血偿!”
蒋鹰听闻此言,手轻轻一抖,不等开口说话,刘喜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周校尉着人来报,大皇子和都尉府王大人午时点三千御林军,去了西山行宫!”
蒋鹰骤然站起身来:“周律在何处?!”
刘喜急声道:“周校尉因有诸多不便,被太后娘娘叫了去!太后娘娘派人告诉奴才,这才把消息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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