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在这个月显得特别的悲伤,随着飘起的细雨,介国公去世。父皇不顾众臣的反对,不怕登基不久在朝堂上举行哀悼影响我朝气运,执意为介国公举行哀悼,朝中旧臣自此后对父皇更是俯首诚服。
我从宫中回到王家,听到仆人说王奉述跪在王谊床前。我想起第二次见到他时,他那隐在衣袖下的鞭痕,因而担心他,不顾礼节跑进公爹王谊的院子。伺候王谊的仆人见我已进院子不敢再加阻挠,任我靠近王谊的主屋,生怕被我的仆人呵斥,被说冒犯于我。
我站在王谊的主屋门前,并未进去,而是靠在门边偷听,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再做打算。
只见白发鹤颜的许药医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上写着药方子,王奉述跪在王谊的床前,向王谊磕了个响头后,抬头跪直身子,面部有些木然地说:“不孝养子奉述,今请求脱离王氏族谱,望干爹成全。”
一直在写着药方的许药医此时停下笔,笔末上的墨汁慢慢地往下方的纸张滴落。许药医完全没有继续动笔的意思,完全呆愣当场。
躺在床上的王谊闻后久久不做回答,半阖着眼似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对于王奉述的决定,我感到十分的震惊,他对王家如此的眷恋,怎么会突然间选择放弃了呢?
我不由多想,之前王谊拒绝父皇的好意执意要许药医前来看诊,是不是早有预谋,想借机见王奉述,让他主动脱离族谱。
我想冲进去阻止这一幕,刚抬起的脚又缩了回去。
我进去能做什么,难道以我公主的身份逼迫王谊不同意。若我这样做,以王谊现在在朝中的威望,父皇就算不会责怪于我,怕也会不喜我侍宠傲娇。我不由想起之前,想寻问大皇姐的事,若我忘记的那一段往事真的与王奉年的死有关,是不是可以阻止王谊。
我转身跑了,带着仆人火速赶往宫中。这一刻,我变得特别地勇敢,不再惧怕大皇姐对我的恶语相向,不再惧怕若知道王奉年是因我而死后的恶梦连连,我只知道我要为王奉述做些事,不能让他伤心地脱离王家。
我顾不上细雨打湿了我的裙摆,顾不上宫人和绿丫的反对跑进现已成为宫中禁地的弘圣宫,看到跪坐在蒲草垫子上闭着眼不断诵经念佛的大皇姐。
细雨让天色昏暗。屋内的焚香缭绕,让跪在佛主前的大皇姐显得愈发的虔诚。
“大皇姐。”我叫了她一声,见她还在诵经,并没有呵斥我入内的意思,也没有责怪我叫她大皇姐,我一步步地向她走去,跪坐在一旁,双手合十,面向佛主,拜了拜后起身,说:“大皇姐,我想问你一些过去的事。我是不是于城外落过水,害死了王家的二少爷王奉年?”
大皇姐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停下诵经,双手合十向佛主一拜后,并不看我,起身走到弘圣宫的门前,看着外面飘着的细雨,幽幽地说:“阿五,往事已矣,放下吧。”
我跑到她的面前,轻风透过我打湿的裙摆让我感到一丝凉意:“大皇姐,告诉我吧。这对我很重要。我愿意承担自己的过错,向佛主请求原谅。”
大皇姐的目光透过雨幕,看着暗沉的天,声音似远似近:“那日我在庙宇中与华光尼论佛,你玩心大起,仆从一时没看好你,让你偷溜出去。之后我和仆从在河边找到全身湿透晕迷过去的你。万幸你还有气,带你回京后不久,听闻王家二少在城外西河边溺水身亡。我深恐此事与你有关,又见你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遂让知情者闭口不谈。”
“这么说连你也不确定王家二少的死是不是我造成的。会不会是他见我落水,然后救了我,而后他因为脱力再加上水性不佳,被河水冲走,而我因昏了过去,没办法为他呼救。当你们赶到发现我的时候,他被河水冲到了另一处,你们没有看到他?”我越说越觉得我的推理很可能就是事实。我想只要能帮到王奉述,就算这个害人的黑锅由我来背又如何。
大皇姐不明白我为何这般执着地认为是自己害了王家二少。她摸了摸我的头,随后帮我整理有些凌乱的绾发,眼底尽是温柔:“不要再记挂往日总总,放下即是放过。那日是我不对。阿五,莫要再怪于我。”
“不会的,大皇姐。阿五知你那日难过,早已忘了。”我想起父皇为大皇姐准备的公主封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那日父皇封我为兰陵公主,也为大皇姐留了封号,大皇姐你……”
“阿五,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大皇姐脸色一变,转身回坐,开始诵经念佛,不再理我。
我只好作罢。回到王家,府里的仆人告诉我,公爹王谊同意了王奉述的请求,拖着虚弱的身体,这会正在王家族长住所处理王奉述脱离族谱的事。
我带着绿丫赶到王家族长家,通报后进入迎客正屋,诧异地看到婆母罗氏坐在一旁惬意地喝茶,公爹王谊、王奉述及王家族长在另一旁谈话。
据说,罗氏在寺庙中得了主持配的奇药,受到佛主的感化,极少再犯魔症。王谊因梦到罗氏,心中愧对于她,于是派人打听后,见她好转,在征得我同意后把她接回府里。
罗氏回到王府后每日焚香敬佛,抄写经书,倒不曾再犯魔症。
这是罗氏归府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看她一副闲情自若的模样,倒是和平常人无异。
我没心思想她的事,看到王家族长就要在族谱上划去王奉述的名字,心中一急,大喊:“等一下!”
王家族长知我是当朝公主,见我跑了过来,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责怪我的无礼,诧异地问:“公主光临寒舍,不知有何事?”
在来之前,我下了决心要为王奉述背这个黑锅,所以毫不犹豫地说:“二叔王奉年不是奉述害死的。是我害了他,他是为了救我才溺水而亡的。我之前忘了往事,现在才想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关奉述的事,所以你们不要再责怪他,不要把他从王家族谱里删去。”
我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安静下来,一旁的绿丫是满脸没拦住我的懊恼。
“阿五,你说什么傻话。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吧。”王奉述看情形不对,要把我推出门外。
“啪嚓”一声,婆母罗氏手中的茶杯落地,她浑然不觉茶水溅在她的衣上,恨恨地瞪着我,接着如猛虎跃起,向我扑来,张牙舞爪大叫着:“原来是你,是你害死了奉年。你给我纳命来!”
公爹王谊一改虚弱的模样,赶在罗氏扑向我前挡住罗氏,佯装毫不留情,一手把她推倒在地:“这是公主,你这婆娘莫要再认错人。小芸已经去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王谊口中的小芸正是他的妾室叶氏所生,早在一月前夭折的女儿。公爹这样说,是为了让我不要怪罪罗氏,同时提醒罗氏,我是公主,身份今非昔比。
“是啊,罗夫人,你莫要再认错人。”王奉述也替罗氏说话,他已不再叫罗氏为“干娘”。他看着我,关切的眼神中带着恳求:“阿五,你莫要为了我,把奉年哥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也莫要管我脱离王家的事。”
他趁大家都看向罗氏,暗中捏了捏我的手,小声说:“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会因你而愧疚的。”他松开我的手,对王家族长大声说:“我执意要脱离王家,从今往后与王家再无关系。”
我知他是为了我好,担心我以后在王家日子难捱,看着他走向王家族长恳求脱离族籍,我心里为他感到难过,却听他的劝,闭了口,不再多言。
王奉述完成脱离族籍的事后,深深地向王谊鞠了个躬,说:“从此后再无王奉述此人。我为阿述,有名无姓。往日多谢王公的厚待,若您有事吩咐,阿述定全力以赴。”
自从后,我再也不叫他“王奉述”,只叫他“阿述”。
他的语气非常的平淡,但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悲伤。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放弃,一种有名无姓后毫无归属感的孤寂,一种被至亲至情怀疑厌弃后的痛苦。
他放弃王家三少的身份,只不过是想保留他与王家往昔仅剩的一点情分,向王家表明他不再觊觎封荫,望王家对他态度有所缓和。
王谊没有看向他,扶起狼狈的罗氏,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淡漠地说:“自勉自强,两不相干。”
我看着王谊拒绝仆人打伞,一手扶着悲伤满怀的罗氏,一手撑着伞,在雨中渐行渐远,背影透着几分萧索。我突然间想到“相依为命”这四个字,不再那么地埋怨王谊和罗氏厌恶阿述,设身处地想想,他们对阿述怀疑、不善也情有可原,至少王谊没有因怀疑阿述而失去理智加害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谊当时真的很得隋文帝的信任,隋文帝经常听取他的意见,所以拒绝隋文帝的好意也没什么。
介国公的确是这个月去世了。
罗氏病情好转是剧情需要,就算是神经病患者通过药物治疗也是会好的,何况她在寺庙里呆了一段时间,被“洗脑”后“正常”了些也是有可能的。
在古代高官贵族要害个没势力的人逃避刑法容易得很,所以杨阿五觉得王谊没有因为怀疑加害王奉述已是念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