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啊……”他垂眸,“我一直在努力让你得到幸福。”
村口,绿意撑着伞慢慢走到沐色身边,将伞举了起来,“公子。”
“你说她只要忘记了,那情蛊就会生效,让她爱上我……”他声音失落而哀伤,“但是,你我都看在眼里,她虽然忘记了,但是,她在避开我。”
“也许……她还没有适应吧。”
“也许吧。”他叹了一口气,错身从绿意身边走过。
绿意握紧了手里的伞柄,眼底涌起一抹惆怅。
十五是不会爱上沐色的,就如今晚她故意唤醒十五一样,为的就是让她看到这些。她想让沐色清醒,让他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现在那女人,不再是当年只为了沐色而活下去的胭脂浓了。那个胭脂浓,早在沐色沉睡期间就彻底死了。
眼前这个女子,是十五。
屋舍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十五端来了水,寻来一块干净的毛巾坐在了莲绛身前。
“不过是小伤。”莲绛嘀咕道。
“你不要怪他。”十五揭开他伤口的纱布,这才发现那条银丝还在他骨肉里。
因为天寒地冻,那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了,乌黑的血块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你忍着点,会有点疼。”十五咬牙,扣住他手腕,然后用力一扯。
莲绛只觉得伤口一丝冰凉,那银丝已经被她扯了出来。动作飞快,可伤口依然被牵扯到了。
“不要碰,有毒。”他忙推开十五。
尸毒入了血液,待过段时间入了骨髓,皮肤就会开始腐烂。
十五被他推得措手不及,一个踉跄。莲绛一看,又慌忙上去将她拉住。
他放开了十五,忙用纱布裹着自己的伤口,默然地坐在一边。
十五靠在门口,许久没有说话。
沐色走了回来,看了一眼屋子里的莲绛,转身又离开。
“这尸毒是当初你研制出来的,难道说,你这么多年,就没有找到过解药?”许久,她艰难地开口。
脑子里反反复复是碧萝全身溃烂的样子,十五不敢想象,眼前的面具下面,该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莲绛本想告诉十五他不会死的,但是看着沐色离开,他似想起了什么,道:“胭脂,带我去龙门吧。”
“什么?”十五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莲绛。
“带我去龙门。”
“为什么?”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笑了笑,“你反正也要路过,就当……陪我一程吧。”
他原本只是想暗中保护十五,可是方才那一幕,让他更加断定了沐色和十五有异样。
他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下来。
如今的他,只是防风。
“不行。”十五断然拒绝,“如同先前所说的,我不会把你牵扯到此事之中。”
“你是担心我七星使者的身份?”他笑了笑,指着空荡荡的腰间,“那腰牌才是身份的象征,没有它,我什么都不是。我这个样子,谁也不认识我。再者……”他顿声,语气固执,“你若不带上我,我也能从南疆一路跟来。”
“嗯?”十五端着热水盆子站在门口,惊讶而震惊地听完眼前的男子说的这句话。
这……这和她记忆中的防风完全判若两人。眼前这个语气固执、神态执拗的男子是防风吗?如果她没有听错,这口气里明明有点威胁的味道,还有几分痞气,一副你不带我,我同样能赖着你的流氓气息。
若非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尸毒,若非先前见过他这个装扮,和那从小就不离他身上的剑,单就这个语气,十五如何都不会将此人和防风扯上关系。
剑柄上的穗子,是一枚古老陈旧的玉,那是多年前她游历时买来送给他的。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挂在剑上,从未取下来过。
“很危险。”
“我知道。”他静静地回答。
“那师父那儿,你怎么办?”
“师父先前只是命我去月重宫,任务已经完成。”
“不!”沉默了半晌,十五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外面风大,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日,我们各奔东西。”
十五端着盆子走到院子里,看见沐色坐在井水边,长发湿润地披在肩上。十五觉得此事还是得对沐色说说,上前走到他身边,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正认真地雕刻一个木雕。
那木雕已经成型,看得出是一个女子。
十五胸口一阵难过,她当然知道沐色只有迷茫和不开心时,才会雕刻木雕。
“对不起。”十五坐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对沐色用那么重的口气说过话。
“你没错。”沐色没有抬头,手里的刀辗转如飞,木屑溅落,“是我错了,我原本答应了你会放了他,但是没有信守诺言,差点动手杀了他。”
“他曾经是我的影卫,却因为我中了尸毒,这个恩情,我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我明白。”沐色回答,手里的刀丝毫没有停。
“防风,他要去龙门。”
手里的刀突然一顿,却是切到了指尖,沐色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十五。
他的眼眸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十五知道带着一个七星盟的人在身边,就好像一种随时都会发作的毒,甚至会给他们带来致命的危险。但是,她改变不了防风的决心。
“你是我的娘子。”他笑得有些凄凉,“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一如多年前我们初次相遇那样。”
娘子?对这个称呼,十五感到陌生。下意识地低下头,才看到沐色手指上尽是鲜血,她忙捧着他的手,摁住伤口,又低头在袖中乱翻一通。
“是在找这个?”
背后幽幽的声音响起。
十五和沐色同时回头,看到灰衣人抱着剑默默地立在几尺开外。他缠着纱布的左手,摊着一方白色的丝绢,丝绢像一片纸在风中飘动。
十五面色尴尬,才想起自己用丝绢包了红豆糕给他送过去。
沐色的脸惨白如雪。
十五走到灰衣人身前,伸手去拿那丝绢,却听到他问:“胭脂,你确定这是你的?”他的手紧紧握着丝绢的另外一半,并没有因为她拉扯而松开手。
“是。”十五坚定地回答。这块丝绢是她多年来随行携带之物,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管。先前在林子里走得有些匆忙,后面又发生了伤人事件,她一时间给忘记了。
“确定?”
“防风。”十五沉声唤着他的名字,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丝不悦。
“丝绢上的莲花……”他慢慢松开手,声音有几分诡异,“很漂亮。”他松开另外一半,那白色的丝绢上,有一朵红色的莲花。那花绣得并不精致,甚至看得出那个角落曾经被人扯掉过,但是从针的走线看得出来,绣花之人十分用心。
十五握着丝绢的手在发抖。她知道这是多年来她随身携带的丝绢,却不记得关于这丝绢上莲花的一切,甚至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留着一张破旧的丝绢。她捧着丝绢,一遍遍地打量那朵花,可任由她怎么想,她找不到一点记忆。
“胭脂——”
低沉而蛊惑的声音传来,十五回头看着沐色。
“休息了。”他道,声音幽幽,有几分虚弱。
十五握紧丝绢,上前将他扶起来。
反手握住十五,沐色看向莲绛,目光中有几许警告。
十五有些为难,“你也早些休息吧。”
莲绛没有说话,因为十五的语气,没有丝毫留住他的意思。
到底,她还是不会带着他上路。
待两个人都离开,他转身悄然走向村口。
村口的石头上覆盖了一层冰霜,他手中长剑一扫,将雪扫光,然后抱着剑靠在上面。
风从村口刮过,发出呜咽声响,犹如半夜迷路人无助的哭泣。
他在交领里翻了翻,掏出一张白色的丝绢。
这张丝绢,和方才十五手中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材质,一样的莲花。不同的是,十五那张虽然保管得很好,但是却看得出来年份已久。
而且,最让莲绛疑惑的是,十五丝绢上那朵莲花应该是补上去的,而且不是一个人的针法,是两个人。如果他没有看错,那花的旁边有一个“五”字。
莲绛有些无力地仰起头,将丝绢盖在脸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绣着莲花的丝绢,当世只有一个人用,那个人是他自己。那十五的丝绢哪里来的?
从方才十五的神色能够看出她知道丝绢属于她,但是她茫然的神情告诉莲绛,她不记得那朵花的事情。
莲绛觉得,这丝绢后面一定藏着一个秘密,而且直觉告诉他,这个秘密是关于他和十五的。
寒风刺骨,体内的尸毒在血液中流动,可他却丝毫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丝丝暖意游走在周身。
他不后悔来这一趟。
待沐色休息之后,十五依然没有睡意,点着一盏昏黄的灯侧身躺在阿初旁边。
她的手里,一直抓着那块丝绢。看到这块丝绢,她万分肯定,她的确是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一些人一些事。
到了早上,十五两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可一想到下一个地方有些鬼狼在等自己,她就强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