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公主殿下就好好考虑吧!”
冰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再看她平静的双目,漆黑的双瞳如沉淀千年的亘古之水,无波无澜。方才那种痛苦情绪,角珠都以为是自己看错。
角珠咬牙,看十五伸手放在窗户之上。
见此,角珠挑眉,提醒,“你知道,没有我的命令,你贸然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是吗?”十五冷笑,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户。
就在那刻,漫天烟火绚丽刺目,亮得角珠下意识地蒙着双眼,待她反应过来时,窗户前哪里还有十五的身影。
角珠飞快跑到窗户前,一群乞丐在她府邸放着烟花,烟火之中,那些暗人也被这突来的烟花惊得茫然失措,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而十五……哪里还在?
只有她临走前在自己耳边留下的那句话,“这天下,能拦得住我十五的人,还没有出生!”
那语气,狂傲却自信!
角珠颓然地靠在窗前。想起前几次和十五交手,的确,这北冥城百丈城墙,拦得住几十万人,可拦不住她卫十五一人。
她敢只身前来,自是有办法安然独自离开。没有走的原因,却是……
角珠不想承认,卫十五留下来是为了全城百姓安危。她不想承认,因为,她嫉妒卫十五,憎恨卫十五。
十五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漫天烟花,似突然看到两个身影立在那高高的房顶之上。
烟花在他们头顶绽开,绚丽光芒却不及那人嫣然一笑,他说:“十五,他们都叫你吻我呢!”
十五抬起手,缓缓伸向他,一片细雪落在她手背,贴肤冷意让她豁然一惊,眼前那绝世美人只变成了刹那烟火。
“莲啊……”十五无力地靠在墙上,捂住心口,颤声道。
长发如流水散开,铺散在白骨堆砌的长椅上,衬托得那侧卧在上方的人身材修长。他眼眸轻合,长睫如蝶翼,红唇如凝脂,单手托腮似在闭目养神,可地宫里四处流动的散灵魂却知道,这位忘川河边唯一的魔君,早在不久前以陷入深睡的方式接受漫长的封印。
黑色长袍铺开在身侧,上面的金色地涌金番莲在偷偷舒展枝桠,那些花苞也徐徐绽开,趁着主人不注意而借机恣意怒放。
地涌金番莲的蔓藤爬满了整个地宫,那幽暗的长廊,都被这些象征着罪恶的花所掩盖。
不管是地宫的恶灵,那些嚣张的金番莲,还是那守在地宫入口的两位使者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下去。
突然,地宫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锁链声,那声音很小,可在死寂一般的地宫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这声音很小,却如惊雷平地乍起,两位使者警惕地相互对视,周围正在肆意张开花瓣的金番莲也如被施了诅咒般停止不动。
偶尔,那声音似乎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平静。死灵魂依然狂舞,金番莲恣意盛开。
“许是听错了。”
其中一个使者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抚了一下额头。方才,吓得连发根都竖了起来。
另外一个也点点头。
哗啦啦啦……
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方才那样恍惚缥缈,而是清晰刺耳。
两个使者慌忙回头,已看到地宫长廊出口,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他的步子缓慢却十分优雅,被覆长链的双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托着一只镶嵌了黑耀石的骷髅头。他就那样缓缓走来,每走一步,他脚下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西番莲就化作烟尘在消失,而其他惊觉的地涌金番莲见主人苏醒慌忙躲入缝隙之中。
空中飞舞的死灵魂见他走来,纷纷避开,自觉地退在他身后,流动的光芒照亮了这个被瘴气缭绕的绝色男子,让他那张本就颠倒众生的容颜更加华丽妖魅。
看着就这么出现的莲绛,两个使者惊呆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已看到他徐步走向忘川河边。
“尊主,您要去哪里?”两个人赶紧拦住。
莲绛抬起漂亮的下颚,懒懒道:“才睡醒,想去忘川渡口看看风景。”
“但是……”
“但是什么?”莲绛抬起手,他的手腕被链子勒住但是伤口还在,深可见骨,“本宫如今被这鬼链子套住,难不成还逃得走?”
“我们并非担心尊者离开,只是尊主已经离了地宫深处,若再离开这地宫范围,噬魔链就会对尊者本体施以束缚,到时候不可避免地会伤到尊者贵体。”
“身体的伤害算得了什么?你们可知道本宫心头的伤?”
两个使者一愣,茫然地看着莲绛,却见莲绛捂住胸口,哀叹一声,“你们不知道那地宫深处多冷,冷就不说了吧,还冷清,这一冷清了吧,我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了吧,就难以静下心来修行。不修行吧,我就烦躁,一烦躁了,我就想闹事儿。”他顿了顿,“我就是想去渡口边和我老朋友聊聊,向他诉说一下内心的苦闷。”
两个使者的嘴角无意地抽了抽。
将他封印在地宫就是要让他无情无欲,让他无所求,无所欲,只有这样,他才会停止杀戮,避免让其祸患人间。
结果,他还要去找人谈心。
看到两个使者神色纠结而犹豫,莲绛甩了甩手,“你们既不要我出去,那也行啊,将那船夫喊来陪我聊会儿。”
那船夫,当然指的是忘川河边的摆渡人。
这摆渡人与莲绛相识千年,莲绛成魔之后,就每日守在渡口不曾离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只是最近人界战事又起,来冥界的灵魂颇多,若这摆渡的人走了,那些灵魂就无法转世。两个使者无奈地叹口气,这不是在为难他们嘛。
“你们两个随我来吧。”莲绛不再理会他们,径直朝忘川河边走去。
两个使者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跟上。
使者提着魂灯跟随其后,周身瘴气与死灵魂交织,他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可神色却不如方才那般轻松。
如使者所说,他自离开地宫的界地之后,身上的链子就越来越沉,似随时要将他拽入那幽深不见光的地狱。
链子摩擦着骨头的细微声响,更像是诅咒一样压制着他,让他觉得随时都要魂飞魄散。
可是,莲绛清楚,他要往前走,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深眠中,那一声如梦幻般的呼唤,“莲啊……”是十五的声音。
他觉得那不是梦,那是她真实的呼唤,如此清楚,如在耳边,如此无奈,他似乎看到她绝望地立在纷飞的雪中。
因为在镜像中看到她不再需要他,因此将自己长眠深睡。但是,因为她一句呼唤,哪怕是幻听,他也马上醒来。
等他艰难地站在忘川渡口时,手腕脚踝上的血液已将袖子和长袍打湿,而忘川河内的恶灵闻到他的血腥味,感受到了他的虚弱后,立马从水里咆哮挣脱出来,欲将他吞噬。
刹那间,整个忘川之水竟荡起滔天巨浪。
看到这个情景,两个使者飞快上前,结出一张强大的结界护在莲绛周围。
弱小的恶灵刚出忘川之水,便成了燃烧的火焰,另外一些贪婪的强大恶灵则不顾一切地扑向莲绛,却在撞向结界的瞬间,变成华丽的烟火。
看到久未出现的莲绛,摆渡人也是微微一惊,俯身行礼,“尊主。”
莲绛抬了抬下颚,以示回应。恰此时引魂使者带着一群新的逝人过来。莲绛凝目而视,目光一一审视走过来的那群刚死的人。
第一个过来的是满身是血的男子,是一个商人,被强盗杀害。
第二个是一个年轻浑身湿漉漉女子,是投井自尽。
第三个是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因得了疾病不治而亡。
第86章 霜满白头(4)
他们的过往如走马观花般在莲绛的视线中闪过,但是却没有莲绛想要找的人。
难道说,真是他想多了……
第十九个跟着来的也是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他似从高处落下,骨折的手在身侧摇摇晃晃的。他路过莲绛的身侧,莲绛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伤口。
伤口如一条细线,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血。
可这伤口,却切断了此人的咽喉,让他魂归黄泉。
伤口光滑平整至极,显然是非常锋利的刀刃留下的,不,应该是用武器之人出手非常非常快,才会留下这不留痕的伤口。
莲绛马上敛神,探视此人的过往。
这是一个职业杀手,十一岁就进入训练营参与各种暗杀,经过他手中的怨灵已不计其数。莲绛目光微寒,唇角抿成一条线,不是因为此人杀戮太多,而是因为,他专属于角丽姬。
而杀手的最后记忆停留在了前天晚上。
圣都的雪凌厉飞舞,他腰间是他最常用的飞镖,背上背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在暗夜中等待着命令。和他一样,旁边还有十几个同伴都背着孩子,而目光的远处,无数个黑影已攀附在墙上。
一个人站在楼台高处,做了一个手势。这是提醒他们该上了。
他丹田运气,抓着一根结实的绳索飞快往上爬,虽然背上背着一个几岁的儿童,但是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负担。脚下生风,他速度非常快,很快超越了其他同伴,成为冲在最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