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锦点了点头,“还要劳烦许大管事从织造坊临时抽调出二十个手艺好又信得过的织工出来,先赶制出一匹花綀看看效果,后续的事就要交给三位安排了,我要尽快动身到百越走一趟。”
许大管事听了当即起身着手去办。
江海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递给白素锦,“这是今日商行刘大掌柜打发小伙计送过来的,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里。”
白素锦接过封面盖有许家万通商行加急印章的信,拆开封蜡,抽出的信纸只有薄薄一张,短短一行字,字体苍劲力透纸背:不日将至,勿怕。
信角落款处,赫然一个狂劲的“安”字。
这封信,居然是许家老太爷许宏安的亲笔信。
白素锦捧着信有些恍惚,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亲自赶来了?!
钱塘到临西,少说也有两千公里,这年头没火车没飞机,只能舟车赶路,许老太爷如今已年逾六十,这不是要把半条命扔路上玩吗?!
吃惊、意外、忧虑的同时,白素锦心底也涌上一团温热,弊端世界,表哥也是处处维护自己,把自己的一点小事也当成大事来对待。不知道表哥得到自己出事的消息时,要发疯成什么样......
白素锦脸上动容的表情着实让江海和闫明吓了一跳,他们都是看着白素锦长大的,了解她素来情绪不喜外露,如今这副模样,莫非出了什么事?
“庄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素锦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听到闫大掌柜的声音晃过神,见两人面带焦虑看着自己,忙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们。
这下子就轮到两个大掌柜傻眼了。
织造坊就在庄内,许大管事办事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在织造坊西院单独辟出了一个织室,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织工都是签了死契的伙计,手艺也是织工中的翘楚。
返回议事堂,听闻许老太爷正在赶往临西的路上,一向沉稳的许大管事也难得面部表情活跃了一回。
因为许老太爷的关系,前往百越的计划暂时往后推迟,督造花綀的时间就宽松不少,许大管事也偷偷松了口气,想着可以仔细挑选几个手脚功夫好的随役跟着去百越。
百越族人口规模不大,居住集中,对外界排斥心理极强,桐华布是百越特有的精品布料,多年来一直未打破这种“独有”局面,一来是织造桐华布所需要的原材料木棉,采自百越特有的橦华树,这种树木集中生长在百越族聚居地内,外界甚少见到。二来,是百越族世代相传下来的织造桐华布的工艺极为传统,加之人力资源不足,故而生产能力相当有限,三来,是外界布商刻意压价,百越实际所得利润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故而桐华布除了每年进奉皇宫的贡品外,流入外界的数量非常少,常常是有价无市。
为了这次百越之行,白素锦特意准备了一件杀手锏,本打算从百越回来后再投入自己织造坊使用,但出行日期押后,白素锦决定织造花綀时试用一番。
素尺奉命回扶云轩的书房取来一个紫檀描金木匣,放到白素锦手边的桌子上后即刻退了出去,守在议事厅门外。
白素锦将木匣上那把小巧的锁打开,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放在桌子上平展开来,足有两尺见方。
三位主事聚首看过来,只见一架流畅线条勾勒而出的纺车跃然纸上,紧紧抓住人眼球的,是这架脚踏纺车竟然是四锭的,而现在织造坊使用的双锭脚踏纺车是去年托许家的关系从钱塘不远千里采买回来的,现如今在临西府的地界上也是紧俏货,稀罕货,一般织造坊、布坊还在使用双锭手摇纺车,甚至是单锭纺车。
可想而知,桌上这张图纸流传出去,将会造成整个布业多大的震撼!
“百越之行,庄主的杀手锏,便是这个?”许大管事在敬佩赞叹白素锦头脑过人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自家主子的大手笔。
白素锦黛眉微扬,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笑意,清声道:“一张图,换十年桐华布独家供货,大管事以为如何?”
三大主事听闻俱一愣,片刻后摇头哑然失笑。也是,这么多年来,何时见过这位小庄主吃过亏。
全手工打造一架这样的四锭脚踏纺车工序十分复杂,好在江海江大掌柜对织具颇有研究,几个人几经商讨,最后决定将纺车拆分成几部分,交给不同的匠坊加工制造,最后一道组装程序由江大掌柜亲自动手。
白素锦端着茶盏坐在旁边,看着头顶头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的三个中年男人,默默感慨: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看,喝盏茶的功夫,人家已经把流水线生产的雏形给弄出来了!
☆、第10章
第10章丑事
织造花綀,仅仅改良纺车还远远不够,它所解决的,是最大限度提高纺纱的效率,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在织造时使用的纱大部分是绩纺一次所得,高端的特细布所使用的纱,绩纺两次,而改造后的四锭脚踏纺车足可以实现同等时间段内绩纺三次、甚至四次的效果。织造花綀所需的纱,必须纤轻、强韧、光滑,只有这样,当一千两百对经线同时紧密铺排在织机上时,才不会纠缠起来,同时又能保证成品最大程度的轻柔。
纺车改造的同时,织机的离扣和缯也需要加大密度。离扣是将经线分组,在织布的过程中拉紧纬线,而缯,则是提拉纬线,将纬线分组交叉。织造花綀铺排的经线数量过大,相应的,对控制经纬线的离扣和缯的密度也要求更大。
自从出了议事厅后,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马不停蹄着手改进织具和和织造花綀,江大掌柜责无旁贷,将丰泰和广蚨祥的日常经营一肩挑,三人分工明确,白素锦倒是一时清闲下来。
不过白素锦也没真的闲着,这几天早睡早起,吃过早饭就带着清晓和雨眠去查看庄子上的田地。
小荷庄辖下的所有田地都归管事赵士程负责。当日许大管事从议事厅出来后,就按照白素锦的意思,将今年的耕种变动告诉了他,白素锦来实地考察的时候,赵管事已经把调整过的耕种分配图绘好,全程陪同白素锦把每种作物的种植区都走了一遍。
对于那预留出来用处不详的四百亩地,赵管事并未多问,只请示该如何初耕。
时值三月初,地气已通,庄子里的田工已经开始烧荒、翻土,泼撒第一次草木灰,待到三月底四月初,就是播种正忙的时候。赵管事农把式出身,督管小荷庄田地耕作多年,真正的行家里手,几天接触下来,白素锦自愧不如,赶紧挤出时间跑了一趟万通商行。
许家的万通商行经过十余年时间的发展,分号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历皇朝的府城。临西分号是万通商行的商队西行踏上丝瓷古道进入藩国前的最后一个驻脚点,大掌柜姓刘,年近四十,身形高大,浓眉深目,看着似乎有外族血统。
在白素锦的记忆里,和这位刘大掌柜是很熟悉的,每年,钱塘那边都要时不时不远千里送来家书和各种吃穿用度的好东西,次次俱是刘大掌柜亲自送到清晖院。
看到白素锦,刘大掌柜还以为她是为了那封加急书信,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要通过商队大量订购白叠子种子。
刘大掌柜是见过白叠子的,三年前大宛国进奉的贡品里就有白叠子,其中两株圣上御赐給了许家,刘大掌柜回钱塘述职,有幸得见。那白叠子的花的确是神奇,一日之中,花瓣竟然会变色,清晨刚开放时,花是白色的,不久就会变成淡黄色,午后转为粉红或大红,至次日,颜色更红,甚至呈紫色。是以,可以在一株白叠子上同时看到数种不同颜色的花朵,美妙至极。
可是,再美妙也只能作园中观赏之物,刘大掌柜实在想不通表小姐购买如此多的白叠子种子干什么。
尽管纳闷,恪守本分的道理刘大掌柜是深谙的,丝毫不敢怠慢,表示一定会将此事办好。
心里最大一块石头落地,白素锦顿时身心轻松不少。刘大掌柜这边好物不少,尤其是茶,这些年来没少给清晖院送。白素锦出事后,刘大掌柜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家主爷那边耳提面命照看好表小姐,如今看她恢复大好,刘大掌柜心里着实高兴,自然要留她品一壶好茶。
可惜,这茶才品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白素锦看着因为急于赶路而气息不均的夏妈妈,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老太太喊我回府,商量苏荣和二姑娘的婚事?”
夏妈妈气息不稳,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气的。白家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
白素锦醒来后对外托辞因为头部受伤,事发当日的事记不清了。实际上并不全是借口。她记得事发前几日,白三小姐在广蚨祥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中简要说明了苏荣豢养外室,并且那女子已经身怀有孕的事,信末尾还附上了城西帽儿胡同的地址。白三小姐随后私下查证了此事,却一直忍而未发。
过了几天,也就是事发当日,白三小姐再次在广蚨祥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约她单独在小荷庄附近不远的普济寺见面,另有要事相告。白三小姐将清晓打发回府,自己前往,结果马车就在赶往普济寺的路上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