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御雪儿对上他森寒的眸光,小脸儿顿时惨白。
“本王记得,方羽珠上次一曲扇子舞,可是被你公然骂作低俗,母后也未能阻止你飞扬跋扈的做评。《飞鸾舞》的舞衣,亦需薄纱广绣的舞衣,难道你也想再骂锦璃一次?”
锦璃忙抓住他的手腕,对小孩子说话,他未免太不留情面。
丹陛之上,御穹只是笑吟吟地俯视这一幕,无甚反应。
锦璃越是头皮发麻,如履薄冰。她不禁怀疑,御穹杀人时,也是这样无害地笑着的。纤细的手被御蓝斯温暖的大手包裹在掌心,她才暗呼出一口气。
御雪儿尴尬地僵站在原处,局促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求救。
眉妃担心地跪下,“陛下,雪儿年幼不懂事,她不过是一直对那支舞心存好奇,所以才唐突。”
御穹这才开口,“眉妃,你未免太纵容她。带雪儿退下吧。”
眉妃忙牵着御雪儿坐回席位。
锦璃越发地疑惑,照理说,御雪儿要求她跳一支舞并不过分呀!
御穹闲雅一歪,斜倚在龙椅靠背上,看向儿子身边,那一脸惶惑的小女子。
“锦璃,你初入宫,该有所表示。朕听闻,你的琴艺是大齐国师南宫恪亲自教授,能否给朕弹奏一曲来听听?就借着眉妃的琴来弹吧!”
御蓝斯这才松开她的手,锦璃忙起身行礼,脑海中却霎时一片空白。
冗长的袍服拖曳过长毯两丈长,头上的王妃头冠亦是千金重,压得她秀美颀长的脖颈快弯下去。
坐于琴案前时,脑海方才恢复澄净,却如荡漾的水,水底……莫名浮现南宫恪初次教她弹琴的情形。
那一年,在前生,她才四五岁……
他银袍如雪,白发如丝,于她眼中,他是神秘而能擎天的仙。小小的她,当他是年迈老者,知道他于朝中德高望重,能只手遮天,亦是知道他多才多艺,
tang无所不能……
盛夏的暖风,吹着瑶云阁粉色纱帘,他陪她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指按住琴弦,白皙的肌肤与古雅的琴相衬,似能顷刻间绽放出兰花。
轻慢婉转的琴声,自那指尖流泻,幽幽颤了心头。
那时,她不谙情事,却已听出这曲子的不同。
“国师前辈,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叫《彼岸千年》。”
“何人所作?”
“康悦蓉。”
“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从皇族史书上看到过。”
“是,她是大齐族谱上第一位公主,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
“这首曲子似悲伤,却又曲调婉丽,似欢乐,却又暗藏忧郁,她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变故吗?”
“璃儿真聪明,竟能凭一段曲子,猜得这些?”
他温柔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指腹按在琴弦上,带着她一根弦,一根弦……慢慢拨弄出曲调。
“璃儿说对了,她的变故很不寻常。她与血族王御穹相爱情深,却无奈,御穹妃嫔众多,明争暗斗,她……不幸,诞下次子时,死于非命。这首《彼岸千年》,是她与御穹相恋时所作,流传千古,其中酸甜苦辣都倾注于这首曲子中。”
“前辈为何谈这样的曲子教我呢?不是应该先学简单的童谣么?”
“璃儿要先懂爱,才能领略所有曲子的精髓,乐由心生,心因情动,情之一字便如琴声乐曲,能荡气回肠,亦能令人肝肠寸断。”
说这番话时,他爱怜凝视着她,眸光像神秘清凉的月光,笼罩小小的她。
“璃儿将来长大成人,变成如康悦蓉公主那般美丽的女子时,也定能写出流传千古的曲谱。”
他期盼一叹,所有的苦涩化为一吻,印在她的额头。
那时,小小的她难懂那一吻的含义,只觉得,他比父兄更疼爱自己……
往事如烟,皎月清辉,沧海桑田。
荡气回肠的琴声流泻于大殿,仿佛一女子回风舞雪,翩然起舞,仿佛一支墨笔,艳彩生辉。
那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最初的模样,都随着曲调荡漾流淌。
过尽千帆,历经沧桑的心,沉淀澄明,那些波澜壮阔的酸甜苦痛,凝成音符,埋葬了所有的离合悲欢。
不知,那位谱写《彼岸千年》的女子,身在彼岸,是否安好……
锦璃身姿前倾,螓首微俯,肩,臂,手,于琴声里,亦如动人的舞姿。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完全沉迷于琴音中……
久活于世的美丽妖魔们,暗藏心底的苦痛都随这袅袅魔音起伏……就连本是鄙夷怒盯着锦璃的东域王海澜,亦是沉醉失了心魂,眼角有血泪,静默滚落。
一曲终了,锦璃起身跪下行礼,四周一片微妙的岑寂。
御蓝斯最先回过神来,啪啪突兀地拍了两声。
然后,大殿之上,掌声如雷鸣,哭声呜咽……
太后亦是红着眼睛,怅然长叹,转开头拿丝帕擦脸。
锦璃抬头时,正见御穹正走下丹陛向自己走来……他脸上,竟然有泪?!这个习惯以笑颜为面具的男子,竟哭得如此伤心?!
锦璃被他握住双肩,搀扶起来,不安地开口,“陛下……”这首曲子,该是深宫禁忌吧。可她刚才一时失神,竟乱弹了这一曲。
“你弹得非常好,比悦蓉当年弹得更好更纯熟,当年她写下这首曲子因为身怀六甲,疏于练习,朕不曾听过完整的。时间久了,朕已然遗忘大半,今日有幸,能听你全部弹奏出来,朕……该对你致谢。”
说着,他竟凝重地弯下高贵的身躯,
“锦璃,朕多谢你让朕见识到南宫恪的才华,也多谢你让朕……让朕……”
他话音哽住,激动地再说不出话。
所有的妃嫔,皇子,公主,亲王……都起身,轰然跪下去!
锦璃鹤立鸡群,怔然僵了片刻,意识到周围剧变,惶恐地忙跪下去。
“陛下……您行如此大礼,可是折煞锦璃了!”
男人在情爱,永远占据上风,他们可以逢场作戏,宠爱某个女子,甚至与之生儿育女,与其相伴永生,然而,心里却仍能深藏某个女子千百年……
这位帝王,到底是多情,还是滥情?!
他如此做,亦是宣告了,刚才的眉妃,相伴他坐于龙椅的皇后,以及所有的妃嫔,永远无法匹敌他内心深处那个女子。
他如此狠毒,如此残忍,却又如此痴情!
不知血族史册该如何评写这位古怪的帝王。
将来有一日,她百年终古,化成一抔尘土,御蓝斯是否也会在听某位女子弹起这首曲子时,忽然想到她——苏锦璃?!
一念暗生,心仿佛被长了毒刺的藤蔓缠绕,她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却并非因为生死相隔,而是难过于将来有一日,他被百官簇拥,被美人环绕,依然孤独难捱。
那边,跪在席位一侧的御蓝斯不适凝眉,两滴泪璀璨地划过高挺的鼻梁,砸落在地毯上。
这个笨女人,竟这样轻而易举了,令所有人折服。
之前,他一直担心,百官会阻挠,谏言,婚礼会一再拖延。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
家宴结束两日后,锦璃仍是有些恍惚。
每想起众吸血鬼环绕跪她的一幕,依然惊魂不定。
当时那些吸血鬼皆是感动落泪。
可,事后,有多少人对她暗生杀意,她却不知……
一想到那首曲子将会把御蓝斯推到风口浪尖上,她便懊悔不已。
所幸,宫里是非不断,大家似遗忘了。
她住进御蓝斯年幼时所居住的寝宫,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宫中大小宴席皆是邀请。
御蓝斯这两日忙得不见踪影。
这日晚膳之后,她在太后寝宫中用膳,才见到他和御之煌、御遥等众皇子前来请安。
于一群衣袍奢华、容颜绝美的男子中,他果然……是最美,最赏心悦目,最惹人注目的。
她坐在太后身边,偷偷瞧着他,发现他身上穿得竟是自己亲手做得那套蓝色袍服,不禁又双颊绯红。
在他礼毕起身时,见他看过来,她迅速避开他的视线。
她不是糊涂的女子,经过这两日,已然明白,他所谓的选妃大典,不过是……正筹备与她的婚礼。
而他这忙得不见踪影,除了处理镜水镇刺杀一事,便是安排礼队巡城,检查婚礼筹备。
明白这一切时,她正与一群公主皇子妃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品茗。
西门向蝶半真半假地给她送上一份礼物道喜,并称她为弟妹,众皇子妃皆是眼神暧昧地瞧着她……
若注定要离别,她不介意完成他这个心愿。
“彼岸千年”之后,他回想当初,纵然痛苦,总会是甜的。
太后示意众皇子去各自的皇子妃与侍妾身边就坐。
御蓝斯却无处安放自己,独他杵在殿中央,“皇祖母,您……可以把璃儿还给孙儿了吧?”
他说地期期艾艾,半是撒娇,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太后挑眉,伸手握住锦璃的手不舍得放,“还?你且问问她是否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