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于蜃景的一页上,放了一枚荷叶书签。
书签上点缀一条流苏丝穗,以精致的玛瑙鲤鱼珠搭配,清新,惊艳,秀雅,温静,似它的主人。
原来,那女子是知道蜃景凶兆的,她只是不想殿下担心,才一再辩解为吉兆。
而殿下亦是爱她至深,将那景象解释为吉兆。
然而,只有他这老国师知道,那蜃景,不只是凶兆,还是……她的毙命之所。
这些古籍,史书,血族的公主、郡主们,都不喜欢碰。
苏锦璃,这奇怪的女子,却酷爱博览群书。
她与殿下新婚,殿下日理万机,她却独守此处,竟也不觉得闷么?
如此,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本书,一炉清苦的荷香,宏大寂冷的藏书阁,显得凄清寂冷。
只妙在,此处,静无纷扰。
伏瀛正想把书签放回书页上时,袍袖中,魔球倏然一道光投射出来,莹白的气流冲击,书签上的坠穗飘散开,似一抹幽魂掠了过去。
他忙拿出魔球,却见里面映出的,是一片净美无
tang尘的雪景。
雪地里,三个女子正在玩雪球,大的十七是苏静琪,第二个十六是苏妍珍,小的十四是……苏锦璃,她们皆是活泼可爱,容貌皆是如画中人。
大的一个玫袍似花,妩媚多姿。
第二个蓝袍似水,别样秀雅。
小的那个却是红袍娇美,艳而不俗,美得霸气四射,惊艳夺目,叫人暗睹芳容之后,再移不开眼。
魔球素来不会自己显现这样的预兆,只有在他占卜之时,才会有相应的预兆出现,这到底是何意?
却是只有瞬间,魔球便在他手上恢复了寂冷,似失了灵,任凭他如何拍打,如何发功,都再无反应。
“国师……”
御蓝斯冲进来,极快的速度,带起一股冷风,在室内回旋。
桌案上的古籍纸页翻飞,似惊飞的鸟雀,哗啦哗啦翻过了几页,正在打开的一页空白的纸上。
上面是一行寂寥而清晰的字。
“沧海桑田,浮生如梦,恩爱痴情,无常难久,怖生于畏,命微于露,若镜花水月,若命该如此,缘何执着,徒增你我烦扰?莫念,莫思,永世安好珍重。”
御蓝斯正要开口,见伏瀛惊魂不定,脸色煞白,眼凝视纸页呆怔,不禁也看下去。
娟秀的字,清新的墨,在泛黄的纸页上,仿佛前世之物,看上去有些诡异。
“国师,这是锦璃的笔迹!”
他却是读了两遍,才明白上面的意思。
这是何意?她早已经预料到自己难逃厄运,所以静默无争,甚至毫不反击地任由肃娴欺辱?!
“王妃娘娘是个聪明的女子。”
“她聪明?”
御蓝斯气得狂笑两声,身心崩溃,俊颜扭曲。
上天对一只吸血鬼的诅咒,全部在他身上得到了验证,他已然堕入地狱里,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
他荒唐而久远的过去,御蔷一封书信巧计,肃娴几番话语,一个血统不明的孩子,就这样把她逼入了绝境?!
可她给过他承诺,永远不会离开他。
她已然能永生,也被他扭转了命运,她若死,便永不能再复生。
御蓝斯不甘心地双膝跪地,俯首下去,两滴泪落在了雪白的地砖上,似雪地里绽开的梅。
“师父,求您,救救她!徒儿这些年,不曾求过您什么,求您救救她……一尸三命,徒儿担不起,谨儿和无殇也不能失去她。”
伏瀛疼惜地伸手,按在他宽厚的肩上,忽然明白了魔球的暗示。
那是,她生命开始之初的美好情景,那会儿,还没有勾心斗角,还没有尔虞我诈,那会儿她只是一个灵魂净美率真的女孩。
“殿下,到此为止,九命真凤在你身边的使命已然完成。她若还有气息留存,那一对儿孪生郡主,或许还能维系生命,顺利生下来。”
御蓝斯不可置信地抬头,灼红的双眸,似能将伏瀛烧毁。“使命已完成是何意?”
“殿下忘了,老臣曾经告诉您的?”
曾经?御蓝斯因这两个字苦笑,他忘了,这是一张挽救他命运的局,可是,他陷入了局里,忘了初衷,只为那女子交付了身心。
那一天,伏瀛占卜之后,匆匆赶来。
魔球预兆,他被御之煌暗算,面临死结。
且此次,已是第三世,若再无法安度,将灰飞烟灭。
普天之下,唯有一女子可解此劫难,便是九命真凤。
于是,他在玉鳞江的大船上,等待,一直等……等来的,却是一个小丫头从悬崖坠落。
那么单薄的身骨,胆小如鼠,却奇怪地提醒他,他会死……于是,他成功躲过了那次突袭。
纵然如此,他还是怀疑,那一把小骨头,并非九命真凤。
可是伏瀛说……
“师父说,让她爱上我,帮我复仇,打败御之煌,消灭西门一族,铲平血族,一统天下。”
伏瀛和蔼地笑道,“殿下如今一统天下,谁还能挡得住么?更何况,冥冥之中,她还将翱王御风引入殿下身边,将康恒,轩辕玖,轩辕苍,苏锦煜,弥里,凌一这些本是殿下仇敌之人,俘获到殿下麾下,她已然竭尽所能,耗尽气力。”
“不……不可能就这样结束!她已能永生……”
御蓝斯本能地抓住他的袍服,若真是如此,他便拿天下,交换她的性命!
“师父,我现在要的是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
伏瀛摇头一叹,大手落在他头上,“她也尽力了。满心情伤的女子,注定难以长活的。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御蓝斯忽然站不起,就那样跪坐在地上良久,每一根血脉都处于煎熬之中,忽而刺冷如冰,忽而炙烤如火,身骨剧痛,生不如死。
良久,他忽然漾出一抹邪魅诡异
的冷笑。
“她可以死,但她不能连我的女儿都带走!我不要天下,我要她回来,死也要她回来!”
前世的康恒可以为抓回她,集结天下千年神道,召唤她的魂魄,他就不可以么?
他抢了伏瀛的魔球就往外走,“苏锦璃,你给本王等着!事情不算完!”
*
夏花绚烂,莺飞草长,山崖奇秀,玉鳞江银光粼粼……
大齐王朝大都洛邑城郊,断情崖之上,山峦起伏,林木葱郁。
此处,乃是大齐皇帝康邕与宁安王苏世韬时常狩猎游玩之处。
这一日,正是永嘉九年,七月。
夏季炎热,太后在寝宫里也呆不住,便带着众妃与皇子公主们,随着皇帝康邕一起前来。
搭建在高台之上的金缎凉棚内,太后端坐凤椅之上,左右坐着的是众妃与公主、郡主们。
王绮茹于皇后右侧,四处瞧了瞧,见众女子都在,唯独不见锦璃,不禁气结一叹,她忙转头命丫鬟,“可见到小郡主了?”
“在那边呢!”
王绮茹眺望远处,就见距离断情崖十丈处,一株树冠宏大的垂柳下,一抹红影独坐青石上。
那红影低着螓首,拿着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的写写画画,一匹低矮的小红马拴在树杆上,独自啃着树下的草。
瞧着女儿那样子,王绮茹心里微痛,便也由着她了。这些年,总闷在瑶云阁独处惯了,她总不喜欢人多喧闹。
丫鬟探看了主子的神色,低声问,“王妃娘娘,要把小郡主叫过来么?”
“不必,既然她在哪儿自在,就让她在哪儿吧。”
“是!”
隔着几个位子,赵侧妃却起了身,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红影走去。
然而,王绮茹看过来,只注意到了女儿,却没有发现,隐藏于树冠内,还有位俊雅不羁的银袍栗发的男子。
他一觉刚醒,伸了个懒腰,就见树冠下,已然坐了两个时辰的小丫头,还在写写画画,那樱红的小嘴儿烦闷嘟着,正对那匹小红马说着话。
“晓枫,你说,父王和皇上怎这么喜欢打猎呢?”
“真喜欢兔子,画一只来看不好么?何必要杀它们?”
男子在树上听得无声失笑,那马儿也似被她的蠢话气到,直吐响鼻。
“他们太残忍了,踏了这里的花花草草,杀了这里的鸟兽,最后还要大呼凯旋而归。”
男子再也笑不出来,马儿也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她,都被她的悲悯之心撼动。
“不过,皇上此来打猎,恐怕是为看母妃的吧?除了这一点,他再无其他理由约见母妃了,晓枫,你说,母妃知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呢?父王那般精明,一定也知道吧?”
说着,她怅然一叹,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滑动,一只可爱的兔子,跃然地上。
“晓枫,我怕,将来我依了使命嫁给太子,爱我的男子,也会如此执着痛苦。”
树上的男子摇头挑眉一叹,真是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才刚及笄,就想到了未来。
锦璃听到大片马蹄声,远远望去,就见皇上带了父王,哥哥,还有几个皇子与大队护卫入了树林……
马匹踩踏的乱草狂飞,那些娇艳的小花都零落成泥,弥漫开来浓郁的青草,泥土,与大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