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一怔,正要说话,外头脚步声响起,见程崧怀里抱着一只信鸽走了进来。“王爷,有信。”
陆宗沅从鸽子脚上解下那片布帛,看了几眼,程崧道:“王爷……”
“是西北军情而已,无妨。”陆宗沅把布帛捏在手里,转而对虞韶说道:“这个凿船的法子不错,你去军营里选人吧。”虞韶答是,陆宗沅见程崧不解,便将虞韶方才说的法子告知程崧,又说道:“我记得你的亲卫中有一个从金陵来的,好像是姓孙,水性极好,人也机灵,你叫他跟着虞韶去吧。”
程崧听令,便说道他身边熟悉水性的都有谁谁,虞韶垂首听着他二人对答,眸光沉沉地望着地面,等到人数一定,便旋身往外去了。他走得甚急,连施礼都忘了。程崧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才一扭头,见陆宗沅盯着手里那张信鸽带来的书信,脸上却完全不是方才那副轻松的表情了。
“王爷,出事了?”程崧问道。
“是。我说过,要召赵瑟和野利春回援,依照他们的脚程,原本早该赶在刘袤之前回来,谁知至今迟迟不到,果真是遇到了岔子。”陆宗沅把书信揉成一团,程崧忙把烛台递上,烧了布帛,陆宗沅说道:“野利春在路上遇到雁北军伏击,对方一交手便连连后退,引得野利春和赵瑟那两个混账左追右赶的,因此延误了战机。”
程崧“啊”一声,奇道:“这个雁北军是谁的辖下,以前不曾听闻啊。”
“据赵瑟说,是个姓薛的年轻人。”陆宗沅轻轻透口气,“这是个聪明人,他猜到我要召野利春回援,还看出野利春和赵瑟两个贪功冒进,所以行的诱敌拖延之法。”
程崧似有所悟,连连点头道:“那我马上传消息给赵瑟,令他不可再理会这个姓薛的,要立即回城。”说着就要出门。
陆宗沅把他叫住,板着脸道:“我之前吩咐你的事呢?”
程崧这才想起来,懊恼不已,答道:“方才我着人去捉拿乱民,捉了有几个,拼命喊冤,还有不少,趁着刚才战乱,畏罪潜逃,溜出城去了。”
“什么?”陆宗沅诧异,大概是觉得近日自己时时遇到意料不及的事,偶尔简直有些失控的危险,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思索良久,闭眼揉了揉额角。闭眼之后,才觉大概是连日赶路的缘故,这会竟然有些犯懒。他索性把这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摇头笑了一笑,“动作倒快。”
程崧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只能含糊答了一声,问道:“那几个乱民,王爷还要亲自审问吗?”
“不审了,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了。”陆宗沅伸个懒腰,扶案起身,“你内宅怎么走?”
程崧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宗沅是要去见寄柔。他汗颜不已,忙躬一躬身,亲自领着陆宗沅到了内宅寄柔房外,然后很有眼色地带着丫头仆妇们都远远地退避了下去,以求王爷能够宾至如归。
第70章 一枕梦寒(十八)
任是外头打得水深火热,程府的后宅自有一番清静。陆宗沅被丫头领着,行到一处柳绿春烟的僻静小院,见窗后被竹影掩映着,是一方石桌石椅,桌上一盘未竟的棋局,以指拈起一枚棋子,似犹有幽香残留,陆宗沅不由莞尔,因见棋局中白子已占领腹地,与边角呼应,将黑龙斩为几截,正是胜负立现之时。他细思片刻,才要落下一颗黑子,听见松窗“吱呀”一声,有张雪白的面孔在窗边一闪,又躲回去了,虽是惊鸿一瞥,陆宗沅却看得分明,那人便是寄柔,且才梳妆到一半,唇上的胭脂才搽了半边,正是云堆翠髻,唇绽樱颗。陆宗沅原本还有几分心思在棋具上,被她这有意无意的一勾,心底也作痒起来,扔下棋子,走进房中,将她手中的胭脂盒子夺过来扔在一边,寄柔“哎”一声,陆宗沅将她的脸转过来,以指腹在唇上摩挲几下,那薄染的胭脂便褪去了。
寄柔以袖掩唇,嗔怪地瞪他一眼,“王爷这是干什么?”
陆宗沅手指在她淡粉的唇上一点,道:“这口脂看起来虽好,吃在嘴里却是又苦又涩,甚为不便。”
寄柔扑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人的口脂,才这样深恶其苦。”
陆宗沅道:“不多,就一个,已足够了。”
寄柔拿起罗扇来,摇了几摇,想要说话,却忍住了。因这会丫头们都很识相地躲开了,热水,胰子都备着,陆宗沅便自己将手巾用热水打湿了,草草揩了手脸,往柔软的被褥上一躺,只觉跌入云堆般,浑身筋骨都酥软了,连日奔波的困乏涌了上来,他半合着眼,感慨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真是不假。”
寄柔揶揄道:“既如此,王爷还不赶紧从这温柔乡逃之夭夭?”
陆宗沅睨她一眼,道:“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为何要逃?我不逃,就在这里,谁还能吃了我?”
寄柔笑着将眼珠转了转,手里将一柄罗扇翻来覆去,没有回答。陆宗沅又道:“你的棋下到一半,白子大有胜算,为何又不下了?”
寄柔一怔,捏着扇柄踱到窗口,望着外头树下的石桌石椅,一阵微风来,将桌上的落叶也拂去了。她悠然道:“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却是终日昏昏醉梦间,有时征战正酣,忽然大梦初觉,杀伐之气荡然无存,却不知道自己是执黑还是执白了,糊里糊涂的,只好算了。”
陆宗沅道:““棋以变诈为务,劫杀为名,素行诡道。你一个闺阁女子,不下也好。”
他这话,竟奇异得和冯宜山曾经嘱咐寄柔的话不谋而合了。寄柔默然,正要叫人来把棋具收起来,听见陆宗沅叫她:“你过来。”
寄柔警觉地看他一眼,不肯过来,站在窗边道:“过来做什么?”
陆宗沅一笑,懒洋洋道:“我连日骑马,膀子酸得很,你替我捏一捏。”
寄柔用扇子遮着脸,左右一看,笑道:“此处是程府,我在此处客居,多有不便。王爷还是回王府吧,自有人替你捶腿捏肩。”
陆宗沅一想到回去还要应付一众哭哭啼啼的太妃嫔妾们,便大为头疼,嗤道:“我的王府被一群不安好心的小人给砸了,这会却是回不得。”
寄柔便莲步轻移地走至床边,才把扇子一放,两只手腕就被他握住了,她“嘻”地一笑,往后一躲。陆宗沅方才还像餍足的狮子般闭目养神,被她这半真半假地一躲,他蓦地翻身而起,把垂涎已久的猎物牢牢按在爪下,一双秀目里神采飞扬,何来半分疲惫?寄柔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才把脸一偏,被他捏着下颌又转了回来,陆宗沅在她瑶鼻上一点,笑道:“我这些日子不在,你又干了些什么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寄柔低声道:“不过吃饭睡觉而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干什么?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无所用心?”陆宗沅重复着这几个字,看进她点漆般的眸子,说道:“我倒是时不时地想一想你。”
他倒少有这样直白的时候,寄柔微笑道:“想我做什么?”
“想你……”陆宗沅故意卖关子似的一停,手下悄没声地探到罗裙底下,手指不知怎么一动,腰带的结便散开了,他邪邪地一笑,挤到她腿之间轻轻一撞,说道:“想你这个。”
寄柔猝不及防,脸颊都红透了,忙在他肩头一推,说道:“这里毕竟是程府,人多眼杂的,王爷还是……”
陆宗沅见她这样怕羞,反而起了坏心,将她横腰一抱,走下床来,一边走,那条轻若无物的罗裙翩然落地。寄柔看他走的方向,像是要往外去了,吓得面无人色,急得在他肩上推搡,低叫道:“王爷饶命!万一被人看见,我、我就不要活了。”
陆宗沅听她嗓音里带着哭腔,便不往外去,走到窗边,把人往窗台上一放,用指弹去她的眼泪,因见寄柔眼睫犹湿,他哈哈笑道:“你听,哪里有人?我就在这里,借他几百个胆,也没人敢来偷窥一眼。”
见他这幅天不顾地不管的蛮横样子,寄柔心里稍定,侧耳倾听,虫鸣透过绿窗纱,声声入耳,除此之外,再无动静。她破涕为笑,心知陆宗沅素了几个月,这会恐怕早急不可耐了,她却有意地和他作对,捉着衣领道:“王爷,偃武可是立了不少功劳了,你要怎么赏他?不是又拿银子来敷衍吧?”
陆宗沅对偃武,原本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只是如今被他和虞韶等人一对比,尤其是进城这一战,倒真显得程崧有些不如了。陆宗沅想到这里,就没好气。他哼一声,不耐烦地皱起了英挺的眉毛,说道:“这会不说他,太煞风景。”
寄柔身子一扭,不大情愿的样子。
陆宗沅眸子里浮起几丝笑意,凑近她耳边,暧昧低语道:“傻姑娘。只要哄得我高兴,不等你提,我自然提拔他。你该办的事不办,一味为了别的男人刁难我,我一回头就让他去挖壕沟!”
被他这一威胁,寄柔茅塞顿开,原本推拒的手主动往他颈间一环,嫣然笑道:“王爷这会可高兴了?”
陆宗沅眉头一扬,道:“离我高兴,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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