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年,他以副将身份在边陲守城,却被辽源国大军围困整整半月。正在苦无突围良策,而又眼看着粮草渐尽的时候,刚好九皇子四处游历到了此地。
若不是他亲眼看见自己苦思十日都找不到方法突围,但在九皇子轻松指点了几下就真让辽源国大军乖乖退去,他定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战神王爷。
只是,两日后,他却又亲眼看见九皇子亲率军队追杀辽源国君,捧回了辽源国太子的头颅。
当他看见回来的大军最前头赫然便是九皇子,但那慵懒的神情却仿佛刚赏花归来一般。那一刻,他才忽然惊觉,这九皇子也许不会久居人下。
尔后,看着九皇子一步步运筹帷幄,打下根基,他这才知道,其实九皇子的*纨绔,也不过是为了躲避暗杀阴谋,强大自己的外衣。
因为那一次出手相救,他彻底追随了九皇子,后来的陵王,今日的皇上。追随时间越久,他越感到这男子的出类拔萃,比起战神王爷,更胜一筹。
光看他始终能一边扮演着*不羁的角色,一边却保持着无比清醒的头脑,独善其身不沾花叶。光这点镇定和冷静,便已经让应岸光心服口服。
这男子貌似邪魅不羁的玩笑下,其实总是深藏着如火如海般强烈深邃的情感。如他对大乾先帝的杀父之恨,如他对苏清雨的痴心不悔。他要的,总会步步为营地去得到,只除了当日,被他亲手放开的苏清雨。
试问,被他痛恨着的妹子,可还有活路?!
至于那女子,他素来觉得她刚烈、清冷、倔强。在宣华殿被揭穿女儿身后投入大牢,在刑部从容面对五公会审,在药庐被郝国大王子几乎用刀劈成两半,他虽是外人,但可何尝见过她像今天这样的软弱?!
连他都对这女子如今的软弱动容,爱她如皇上,心里的感觉可想而知。
冷汗潸潸。他知道,蓉儿这次的确罪无可赦。即便恨娘娘,但那腹中胎儿,却是无辜的。
可,这是他唯一的胞妹,他怎可见死不救?!
正无语,却忽然听到外间严公公奏道:“皇上,郝国使臣来了。正在御书房外求见。”
应岸光蓦地一震!脸上顿时一片煞白,身子挨了雕花桌脚,逐渐滑下去。
梁逍看了看应岸光瘫软在地上,脸上划过一丝不忍。他重重叹了口气,对严公公道:“摆驾!”接着,他却对药王一拱手,凝重问道:“师尊,可否修书一封,请师兄过来一趟?!”
药王捋了捋雪白长须,考虑须臾,说:“救人要紧,我亲自去一趟吧!”
梁逍没想到药王要亲自过去,顿时感激地跪下:“师尊大恩,徒弟没齿难忘!”
药王摇头,叹了口气,拍拍梁逍肩膀安慰道:“小逍儿,你且先安顿好朝中之事,为师自会去与然儿商量方子。只是你要记住,若丫头知道,她定不会让你像现在一样乱了方寸。”
丫头,是他在药谷时对苏清雨的称呼。这倾城敏致的丫头,可是极爱孩子的一个人。只要是山下妇人带了孩子来求医,不管孩子如何大哭,她都总是爱不释手地抢着又抱又哄。若真的终生无子,真的可惜了。
听到师尊提她,梁逍只觉心里又一次无比刺痛。勉力忍住那真的要掉下的泪,他忙转身走出宫外。
众人见了,只得纷纷离开。
宁焕之看了应岸光一眼,却终于拂袖而去。
梁逸走上前,正色对应岸光道:“老应,莫说你,即便是我们,自然也是不舍得的。可是,难道到今日,你还看不清你妹子为人吗?”
应岸光只觉得头颅有千斤重,仿佛都灌满了铅。他长叹一声,看向这两个多年并肩同行的同伴,眼一眨,泪却掉了下来。
莫飞不忍,扶起应岸光,劝道:“老应,生死有命。你莫要太执着了。”
应岸光无言以对,缓缓站起身来,对他们拱手道:“谢二位理解。在下还是先回去了。”说着,跌跌撞撞地独自走出去。
莫飞担心地看着他哀痛到似是一碰就倒的背影,问梁逸说:“王爷,可需要下官送老应回去?!”
“由他去吧!”梁逸长叹一声,他实在不愿看见这样的场面。但他在惋惜老应的同时,却更心疼里间那女子的遭遇。
莫飞看着梁逸呆滞了半刻的脸,眼中竟一样是沉痛。他挥了挥手,似是要驱赶开这般忧伤的空气。叹了口气,他说:“我们也去御书房吧!”
梁逸点点头,不发一言地就与莫飞一同走向御书房。
御书房中,守门宫人刚唱喏,梁逸便早已从宫人推开的那半扇门中看到梁逍那黑沉着的
脸,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衣背对着他的人,坐着在上首,身后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梁逸心里不免嘀咕:明烨帝素来狂傲,连使臣也如此没有规矩。哪有使臣能坐在别国君主面前的?
只是这身影,倒仿佛有些熟悉。
不过,最让他讶异的是,地面正中央赫然放着的那个木匣。
不用走过去,便早已嗅到匣中浓厚的血腥气味。
梁逸心里顿时一窒。
果然......
回想起老应那黑灰色的脸,梁逸紧闭了闭眼,却大步迈入御书房中。
刚走几步,只听梁逍对他说了一句:“六哥,你来得正好。”
梁逸刚随他的话顿住脚步,却见小麟早已从上面走下来,双手递给他一个卷轴。
梁逸了然,展开细细一看,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自然就是楚瑜让使臣带来的停战和约。里面种种,都是约定什么退兵、安民、互市之类的东西,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要求,倒也不稀奇。
只是这和约,里面却有一条:若为平息三国之纷争,当以苏皇后之生死安康为首要计。苏皇后若安好,则三国永世不再踏入彼此边界半步之内,苏皇后若亡故,则为挥军直指之日。
写出了这样的一条,若是知道明烨帝野心的人,便可想到他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只因以他的能力,若真的要下狠了手段去夺取天下,除却永昌帝和乾嘉帝,其余各国,倒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难道,明烨帝真的如他们所见地深爱着皇后?!若不是的话,那二人为何如今竟走到了这一步,他还会为了她,宁可将如此巨大的野心押后到他自己也不一定等得到的那个时刻?!
可是,这与他们所知道的明烨帝,有多大的不同!!
轻轻合起卷轴,梁逸心情复杂地看向梁逍。可梁逍却没有看他,只是一味与那背对梁逸的人对视,眼神中波光明灭,似是极端愤怒,也似是有着一丝挣扎。
那使臣说话了。
他刚一开口,便让梁逸猛地吓了一跳。
这细绵、冷冽的男声,如长长延延的丝,一寸,一寸地在这无边的静谧中缓缓地爬。
若是在当日的岗城,恐怕这细绵的声音所下的那道屠城令,该是如地狱爬上的鬼魅一般让人感到可怕。
可如今,它却带着前所未见的惶然。
只听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又像是生怕再不说就没有了那份决心一般,道:“为表和解的诚意以及朕对凝儿......
”
刚说着,在场的人却同时看见梁逍脸色倏地变得极为难看。
他显然发现了,极度困难地停住话头,再次深呼吸后,他说:“朕对......”
“她是倾国皇后。”梁逍冷笑着,丝毫不顾邦交礼仪,直接打断了他。
“朕对倾国皇后此次受伤,的确.......”他再一次停顿,即便连站在他身后的梁逸也已经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挣扎。
可过了一会,当听到他说下去的话,梁逸却不得不佩服他的忍耐力。
只听他继续说:“朕深表遗憾。但此次确实出乎朕所料。”
梁逍不禁笑道:“既然只是递交和约,何须明烨帝屈尊亲来表示诚意?!”
身后的少年忍无可忍,道:“若不是为了表示诚意,皇上何尝需要屈尊过来?!”
梁逍未及说话,便听到楚瑜怒喝:“放肆!朕未曾说话,你一个狗奴才在这里说什么?!”
少年被他一喝,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却终于低下头不再说话。
谁占着上风,早已不需要再言明。
可是此时殿中,却始终弥漫着极度紧张的气氛。
梁逍只是一味挑眉冷笑,捏起翠玉小杯轻抿,眸中晶光闪亮。
梁逸心里一动,自然知道他是故意要让楚瑜心里不安。作为男人,梁逸更明白他心里的恨。
他忙走上几步,道:“启禀皇上。若明烨大帝没有和解的诚意,那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这和约,不签也罢!”
听到“皇后娘娘”几个字,楚瑜猛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却忽然像意识到什么,脸带土色,缓缓坐了回去。
看见他那矛盾的神色,梁逸了然:看来他此次亲自过来,为表诚意只是幌子,实则是要看看苏清雨上次在林中受的伤究竟如何了。
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药王那次说得对,世间最毒的果然是一个情字啊!
楚瑜脸色变幻了几回,可他这次却忽略了梁逸说“和约不签也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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