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瑜韫讽然一笑道:“我母亲恰恰在临产前被一个须发皆白的得道高僧主动批命,又恰好能算得出我母亲的生辰八字,还能算出我母亲腹中怀着双胎,身子一向强健的母亲生产时竟然难产,妹妹一落草就背上克母的恶名,我自小长大,身边不论是丫头还是仆妇都时时在我耳边提醒,妹妹生来克亲,妖孽一般的存在,切勿与之亲近,这话,从我记事起一直说到长大……”
说着曾瑜韫哽咽声起,再也说不下去,只愤恨地看着眼前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
曾培严眼皮都未抬一下,平静的说道:“这却要怪你母亲耳根子软,太过轻信于人,又欠缺管家的手段,偏偏好掌权,家里事事过问,他既厌恶瑶光,下人们跟风一样自然也不会说她一丝的好话。”
曾瑜韫怔怔地看着眼前越发陌生的父亲,噗嗤一声笑了,他哈哈大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流过眼泪了:“我比二弟大半岁,每每看到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的二弟,羡慕不已,父亲下衙回府,无论早晚,都会带着二弟去书房,或教他写字念书,或父子二人含笑谈话,我每每跟着进了书房,父亲都让小厮领了我出去玩耍……”
“我一直以为父亲那样是爱我,不爱二弟才会硬逼着他进学,疼爱于我,才会不加拘束,我便那样放肆地活着,像母亲和我身边所有人的期盼的那样厌恶妹妹,疏离祖母……”
☆、第110章
“自然是要怪在我母亲头上的,阿瑶生而克亲,我自幼顽劣,不堪大用,谁让我们是母亲的孩儿,是曾府的嫡出呢,父亲想要说的便是这些么?”
曾瑜韫一反之前激动的神情,随手拖过一张太师椅坐下,戏谑地看着他曾经孺慕的父亲,前追五百年,后溯一千载,纵观上下千五百年,处心积虑的想要毁掉至亲骨肉的父亲只怕也只有他曾培严一个,偏偏让他和妹妹倒霉遇上了。
“不管你信不信,瑶光生而克亲,我没有过伸手,后来那件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至于你,你身边的小厮,乳娘,丫头甚至是粗使的婆子都是你母亲一手选出来的!”曾培严坦然地说道,他虽说素来不喜正室所出的一双儿女,却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出手暗害亲儿的地步,只是他的正妻,曾瑜韫兄妹的亲娘天生便是个坑死儿女而不自知的蠢货罢了。
“是啊,都是我母亲做的,您只是站在一边看笑话而已!”曾瑜韫眼眸中的嘲讽更盛,生而为男子,天性之中便有对父亲的亲近,孺慕,渴望父亲的亲近,指点,教导,只是他的父亲只愿做一个看笑话的旁观者,看他跌倒,看他摔跟头,看他走上歧路,把他推离身侧,渐行渐远。
有一个里外不分,仇视亲女,爱拖儿子后腿的亲娘,是他和妹妹命运不济,生在曾家,成为曾培严的亲子亲女更是他们兄妹的不幸。
曾培严看向儿子,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选择了默认,有些往事,他不能提也不愿提,对于做过的事,他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曾瑜韫轻笑一声,眼眸里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既如此,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父亲,反正您也闲着,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曾瑜韫轻笑之后,也不管曾培严是不是爱听,自顾自的讲诉起来:“有这样一户人家,父亲官居高位,母亲出身名门,夫妻恩爱,妻妾和睦,却只有一个儿子乳名唤作阿毛,父妻二人爱若掌珠,极尽娇宠,偏生这个阿毛天生聪颖好学,并未因着父母的宠溺便入了纨绔一流,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了举人,他父亲见儿子聪慧异常,便更加的用尽心力栽培与他,因着当时朝堂党争不断,他不欲儿子早早的就中了进士踏入官场,便不让他参加来年的春闱,给他收拾了包袱,亲自安排了十来个身负武艺的下人,细细的嘱咐了,让他出门游历满一年,方可还家,
这天生聪颖的阿毛便拿了包袱,带着一众下人护卫着往南而去,只是,这一去就是六年,
六年后,他带着一位名唤‘芙蕖’的妙龄女子回了家门,硬要娶了这位女子为妻,怎奈他自幼便同太原王氏女定了亲,而且这位芙蕖出身又太过低贱,”
待他说到‘低贱’二字,曾培严的置于膝上的双手猛地握紧之后又乍然松开,只是上面暴起的青筋久久不落,即便这样,他面上却依然不显,仍旧一副可有可无的表情,只是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曾瑜韫便接着讲诉:“这芙蕖本是江南一农家女子,自幼家贫,长大后被卖入一户教养女孩子的人家,”说着他又看了低垂双眸的父亲一眼。接着说道:“这样的人家本专好在乡间寻了绝色的女子,买回去,精心教养长大之后再高价卖入富贵人家,人们管这种女子叫做‘瘦马’,这位芙蕖就是扬州有名的瘦马,长大后被卖入一户盐商府里,因缘巧合之下归了阿毛所有,芙蕖多有才名声,与阿毛堪称才子佳人情投意合,不需半月便私定了婚盟,阿毛的父母强烈地反对这扬州瘦马出身的芙蕖进门,便是做妾都有辱门风,更何况是为妻?
只这阿毛铁了心的要娶芙蕖,并以死相逼于父母,两老耐不过儿子以死相逼,只得答应芙蕖为妾,却须得正妻入门之后才能纳进来。
这样的结果,于阿毛而言,倒也满意,于是痛快地答应了娶那王氏为妻,只有芙蕖暗自不满,
半年后阿毛春闱中了头名的状元郎,大登科之后又逢小登科,娶了王氏女为妻,
那王氏女生的花容月貌,闺中之时又有些才名,富贵窝里,锦绣堆出来的大家之气浑然天成,于是成婚之后,阿毛又与这王氏女诉了衷肠,朝夕相伴,夫妻恩爱异常,
那被忘在一边的芙蕖哪里肯服气,,于是翻出阿毛送予她的钱财,买通了府里的老嬷嬷,交好了阿毛的亲娘,才渐渐的又把阿毛收拢回来,
却不想那王氏已经有孕在身,王氏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芙蕖有了身孕,阿毛欣喜非常,对芙蕖爱的无可无不可,曾家有后,还是两个,阿毛亲娘也颇感欣慰,满意于王氏的大肚能容,也对芙蕖怀孕有功暗自点头,
王氏怀孕九个月后的一天,”说着曾瑜韫嘲讽地看了佯作不在意,置于膝头的手却攥的死紧的父亲一眼,待他因为自己的中断而微怒时才接着悠悠地说道:“那一天清晨,和风日丽,园中的一池莲花开的正好,又因看诊的太医嘱咐她多走动,于是,在贴身丫头的劝说下,去了园子里看花,”曾瑜韫说道这里,眸子里的嘲讽更胜,声音也变的有些尖利:“只是不想那芙蕖也恰好走来,”接着曾瑜韫讽然笑问道:“父亲猜猜,这王氏去花园散步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还是有人早就谋算好了要引她前往花园?亦或者那芙蕖也只是恰好也要进园子罢了?”
曾培严面色复杂地看着儿子,冷然道:“你说,我便听听,不说也就罢了,左不过一个故事而已,听不听又有何妨?”这个故事他从小听到大,他倒要听听,他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曾瑜韫眼眸中恼恨之色渐起,接着说道:“两拨人走了碰头,错身之际,王氏和芙蕖双双倒地,王氏因而早产,生下一个男孩,芙蕖却生生的流掉一个成形的儿子,
那芙蕖痛哭失声,字字泣血,控诉王氏心思歹毒,害了她的孩儿,几近魔怔,阿毛心疼爱妾失子,便抱了王氏新生的孩儿给爱妾充做亲子……”
“住口!”曾培严‘蹭’的站起身,红着眼珠,厉声打断儿子,无视他眼眸里明晃晃的讥讽,只拿话问他:“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曾瑜韫讽然笑道:“祖母弥留之际,父亲可还记得?您跟祖母说话时,儿子就躲在祖母床榻背后,您跟祖母说的话,儿子听的一字不漏,您许是不知,您走后一刻,昏死过去的祖母就醒了,这故事就是她老人家讲给儿子听的”
说着曾瑜韫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她老人家最后的话是,她的儿子能不认生母,她却不能不认亲儿,所以,人死账消,谁也不许追究!”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的接着说道:“所以等我花了些功夫查到一个怪事时也隐瞒了下来,今日我们父子相遇,也算是乐事一桩,既然大家高兴,索性告诉父亲知道,也好叫父亲听完这故事,免得日后牵肠挂肚不得安枕:王氏当年身边那个背主的丫头被赶出府后,与一个姓刘的闲汉苟合,还生了一个闺女,长到五岁就被生父卖了还账,那闺女的有个名字叫做……”
“行了……”曾培严不待他说完便厉声喝断,“你下去吧!”
曾瑜韫看着面色暗沉的父亲,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起来,笑着转身便要出去,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笑道:“哦,还漏了一点,芙蕖死后,照看王氏亲子的奶娘恰是那芙蕖的同胞大姐!父亲可满意这个故事?儿子可是花了四年的功夫才查清楚的,就为今天,讲给父亲听呢。”
说完再也不看曾培严一眼,转身大步出了城守府,他不知道他听了这个故事会作何反应,但他知道他必定会派人去查,只要用心,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他很期待他那恨了祖母三十年,更害了祖母抑郁而终,又将这恨转嫁于得了祖母庇护的一双儿女身上的父亲查实了所有真相,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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