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娡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便见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立在身后,他手上是那条被风吹走的恼人绣帕。一想到这么丢人的事情被个陌生的男子瞧了去,她羞得不行,接是不接,要不干脆不承认这条绣帕不是她的。
但这主意一起立马就被她否决了,那帕子是她自己绣的,上面绣了她的名字,这东西怎么能落到外男的手上。
他见她眼神几经变幻又羞又怯的模样,便隐约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朗声笑道:“莫非是我弄错了,这不是你的东西。”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就要把绣帕往回收。
她唬得不行,连声摇头:“不不不。”拿手扯住了帕子,又难为情,迭声辨解:“这,这是我的东西,多谢公子了!”帕子到手她才觉安心,欠身朝他一福,没曾想一阵晕眩袭来,她捏了帕子又惊又窘,眼看就要歪下去。
刚才出了大力气去扯绣帕,又在骄阳下晒了这会子,头上的伤口先前流了那样多的血,身子还是虚的,这样一弯身,自然就一阵阵的发晕。
恒王嘴角含了丝玩味的笑,伸手就扶上了她的手臂,这么一托,她这才没倒下去。
待她睁开眼瞧清楚了,原来是他扶了她,不得了啦,她轻轻一挣脱,手臂就从他手里溜出来,她急急地往一旁的木槿树靠上去,这才稍稳住身形,可还是晕得很,她只好又闭起眼熬着,心里不禁埋怨起了海棠,这丫头去了那么久也不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见她不领情,手上骤然失去了那若有似无的温度,他心生起了不悦,见她半眯着眼柔弱的倚在这半人高的木槿树下,如此孱弱的模样,十分惹人堪怜。
他仔细的把她看了个遍,松松挽就的头发半垂在肩上,头上缠着一圈儿白纱布,隐隐能闻到清苦的草药味道,她的双颊隐隐带着红霞,映着惨白的脸色,竟诡异的十分撩人。
他的面上就有了几分释怀,京城里少不了攀龙附凤的女人,不乏手段百出者,可面前的这个女子,天真自然不作态,她前些日子才在衙门里撞柱,那日他在外头瞧着,出了那样多的血,虽然能走动了,到底气血虚得厉害,刚才那么一福身,自然气血不归位就晕眩起来。
他朝慧能的方向覤了眼,却哪里还有慧能的身影,他心下一叹,慧能眼里看见的是佛,那他的眼中所见的是什么?
“那边有处凉亭,不若我扶着姑娘你去那边歇息一会子可好?”是画皮还是佛,又有什么打紧,他掩下心思,到底还是开了口询问起来。
姚娡倚了这半刻时候,觉着微微好了些,她心里盼着海棠快些来,但睁了眼瞧迟迟不见她的人影,她身子软弱无力,这会子再没力气,想想这四周一个人影也无,心里很是后怕,想着去到凉亭那里,好歹那儿的地势高些,若是她这里有什么异样,她也好叫喊。
她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量欣长身姿端正,即使是一身素色的道袍却也难掩其清华气质,又见他面相生得好看,微微的含笑看着自己,他脸上并无一丝猥琐的神色,她隐隐觉得面前的男子应该不是个坏人,但又觉得不对劲,此处因着靠近后山,琉璃寺里并未对外头的人开放,他这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就起了警惕,脸上也起了戒备之色,强撑着扶了树,让她看上去也不至于那样柔弱,她便问道:“敢问公子,此处你是怎么进得来的?”
他见她强撑,有些好笑,便朝慧能的禅房指了指,道:“这寺里的主持慧能是我故人,适才从他那边过来,见着此处景色怡人,不曾想遇到了姑娘你。”
姚娡顿时松了口气,适才他说话时眼神并无闪烁,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这样的人,怕是不会说谎吧,再想到慧能这几年对她们姐妹的关照,脸上不由得就温和了几分,也罢,就由他扶她去凉亭吧,不管如何,总好过现如今她这样的夫礼于人前强些。
她虚弱的朝他点了点头,“劳烦你了,我的丫鬟回去取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到。”
都这样说了,这姑娘却也还知道这样的提防人,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扶上她的手臂,慢慢的就往凉亭挪步。
一段不长的路,姚娡走得很是辛苦,这十八年来,莫说是见外男,就算是偷偷的望一眼都觉得不应该,可如今这个陌生的男人扶着她,他手掌心的温度传到她的肌肤上,莫名其妙的让她脸红心跳,她深深觉得羞耻不安,把头偏向了一边,脊背僵硬的挺着,抓着帕子的手捏得死紧。
惹说恒王这时能对姚娡起什么情思,那倒也不至于,京城中好看的美人多了去,姚娡的容貌倒也只能算个中上,再说他也不是那等耽于美色之人,之所以觉着有趣,不过是起了些别的心思。
那日在衙门外他瞧得清楚,赵斾这小子急冲冲的赶了来,就是为了这女子的妹妹,慧能引了他来这里的心思他并非猜不透,慧能一介方外人,若说他有这操弄裙带的心那到也不至于,那就只能是赵斾。
恒王稳稳的扶着她,他能感受得到她的紧张与不安,对着这样一个看似柔弱但实则刚烈的女子,他在心里叹了声可惜了,想到姚家暗地里的所做所为,他忽地就同情起赵斾来,怪不得他要把这个女子往他面前送。
他送她坐在了亭子的石櫈上,就避出了凉亭,立在亭外,他问她是否好些了?
她瞧他这样的知礼,想到刚才她还把他想着是坏人,心下很有些愧疚,回他的话就说得很是温和,“这会子好多了,多谢你了!”
寥寥几句话说出口,接下来再要说些什么,她委实很头痛,又不能把人干量在外头,她抬头望了望升起的骄阳,心里就打鼓,这会子叫人在外头晒着太阳,会不会不太好?
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把她的窘态都瞧在了眼里,他忽生的探究之心,“其实我见过姑娘,那日你姐妹二人在县衙里状告姚家,当时姑娘撞了柱子生死不知,后来又被除了族,姑娘如今想来可会后悔?”
☆、第110章 游说
他问她后不后悔?
这种事姚娡宁愿没有机会来后不后悔。
她朝他琥珀色的眼瞳直直的望去,里头深不见底,这样的人,终究是可惜了,也生了一颗世俗的心,想必他心里也是觉着她们姐妹是忘恩负义之辈,凭什么姚家造了这等孽,却叫她们姐妹两人遭受这等指谪。
她收回眼不再看他,到底念着他扶她过来的几分恩情,忍住了口出恶言的冲动,她重重的呼了几口气,这才冷声回他:“我看你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想必是父母手里捧着长大的娇儿,你可曾想过没有亲娘的孩子是怎样的痛,我知道,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一介女子做出这等惊天骇闻之事,觉得即便是心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冤屈,也不能这般对待生养了自己的家族,是不是?”
亭外长身而立的男子有片刻愣神,她看在了眼里,就变成了他是赞同这话的意思。
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辨解下去徒惹人笑话,她冷笑道:“若是舍了我这一命,能让亡母冤情得诉,那又何妨!我,不悔!”
“好一个不悔!”他忽地朗声大笑起来,她却觉着他有些莫名其妙,黑白分明的眼仁儿睁得大大的望向他,就好像在问他为何而笑。
他瞅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晴,径自走到亭中,在她对面的石櫈上坐下,道:“我并未指谪你,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跟着自己的心走,并不为权利和*所羁,姑娘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你有着一颗干净而善良的心。”
原来她又误会了他,还对人这般指责,她羞愧得更加无地自容,她真有他说得这般好吗?他这话是在赞美她吗?好多念头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她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喃喃了几声“我,我......”
其实她很想说,她真的有他说得那样好吗?
他把她的种种情态都看在了眼里,真是个实在的姑娘,这样的单纯可爱,看她的样子,就不难猜出她一定很少被人夸赞。
他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眼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曾发现的温柔。
她自然明白他点头的意思,心里止不住的雀跃和羞涩,她把头一偏,拿了绣帕遮了半张脸,终是有些难为情的。
他瞧着她这样一幅羞涩的样子,脸上就慢慢的浮起了笑容。
海棠回了屋,就吩咐小丫头们准备茶水点心等什物,听说采菱那屋里还在讨论那块绣样,她拍了拍胸口,又故意的拖上了些时候,磨磨蹭蹭的又拖上了些时候,等找到琴抱着出了门,又在路上慢慢的捱着,眼见得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心知她若是再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
她抱了琴又提了个食盒,就往凉亭走,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她又捱了些时候,这才装作急冲冲的模样小跑起来。
恒王不动声色的朝远处睃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丫鬟找来了,有心替她解围,便笑着道:“你瞧,那边来了个抱琴的丫鬟,莫非是你的丫鬟找来了?”
姚娡一听如蒙大赦,眼巴巴的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海棠,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回他话,“可不是么,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