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披着羔羊皮子的衣裳站在那里,瞧着宝柱与嘉懋带着几个人从远处的河里取水过来,衣裳上似乎还有白色的清霜,远远望着,初升的日头从薄雾里穿了过来,照着他们的衣裳,亮晃晃的一片。
他们已经化身为贩卖茶叶的客商,狐裘什么的都不能穿了,众人全部换成羔羊皮子或是老山羊皮子的衣裳,里边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大棉袄子,相宜也不再穿云锦撒花裙子,换上了一条黑不溜秋的大棉裤,方嫂还在她脸上抹了两把黑色的土灰,瞧上去整个人都黑不溜秋的,那个面白如玉的骆相宜再也找不到影子。
崔大将军拨了五十个好手给宝柱,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车夫和商队里的打手,另外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紧紧跟进,虽然看不到他们在哪里,可宝柱他们心里堵觉得踏实,知道有同伙就在自己不远处,遇着紧急情况,总会过来支援。
“相宜,外头很冷,干嘛不进帐篷去?”嘉懋将水桶放下,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也穿着一身青黑棉袄棉裤,腰间还勒着个褡裢,头上戴着一顶翻耳皮帽,看上去十足就是个跑山货的。
虽然嘉懋变成这模样已经有好几日了,可相宜见着还是忍不住想笑,她瞅着嘉懋摇了摇头:“我就爱站在这里看你。”
嘉懋呵呵一笑:“相宜,你现在说这话也不嫌害臊了。”
“怎么了?你不想听?”相宜偏头看了看他,嘴唇往下拉了拉:“那以后我就不说了。”
“说说说,怎么能不说!”嘉懋一把拉住了相宜的手:“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哼,你也油嘴滑舌的了。”相宜笑着瞧了他一眼:“那位名满大周的状元郎,人前端端正正一副模样,没想到私底下却是这般油滑,旁人如何能相信!”
“姑娘,洗把脸。”连翘端着一盆水往这边走了过来,盆子里头还微微冒着热气:“方才烧了几把火,我怕还不够热,摸上去温温的,可尕拉尔说差不多了。”她眼睛亮闪闪的,鼓着腮帮子:“他可是连冰水都能拿来洗脸的。”
嘉懋从盆子里捞起帕子来摸了摸:“还好。”他轻轻将帕子拧干,一只手拿着帕子往相宜脸上擦了过来。相宜晃了晃脑袋:“哎,你准备给我洗脸?”
“别动!”嘉懋喊住他,一双手拿着帕子轻柔的在她脸上擦了过去,就如春日里的微风那般柔和,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庞,让她觉得心都软了起来。
“以后我每日都替你洗脸。”嘉懋一边给相宜擦着脸孔,一边轻声说着:“我还要给你画眉,专画远山眉。”
“画什么画,等会方嫂就该拿着木炭来帮我搽脸了。”相宜撇了撇嘴,鼓足勇气学了林茂蓉的作派,朝嘉懋扮了个鬼脸:“我这段日子是要当夜叉的,轮不到你给我来画眉毛。”
忽然见着相宜撒娇,嘉懋几乎没回过神来,她那搞怪的神色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如漫天花朵开在这枯寂的草原上。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幅洗脸帕子,看着相宜飞快的朝帐篷那边走了过去,好半日才将帕子扔回了盆子里,飞快的跟上了相宜。
“唉,容大少爷现在也变成呆子了。”连翘看了一眼那两个穿得臃肿的人,就如两只肥硕的水鸟,一摇一晃的在结着寒霜的草地上奔跑着,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家姑娘也变了,怎么瞧都不是那个贤淑安静的骆小姐了。”
☆、98
车队慢慢朝前边走着,草原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一眼望过去就见着枯黄的衰草粘在地上,到处都是暗淡的灰色。
北狄与大周相比,缺少了生机,就如一块被冻上的土地,在静静的等待着春风吹过玉泉关的那一刻。相宜坐在车辕上,极目四望,除了萧瑟还是萧瑟,不由得轻声叹气:“都走了五日,怎么还不见北狄都城?”
他们从玉泉关出发,没有敢从北狄飞鹰关过,那里是北狄与大周交界的第一个关卡,把守严密,宝柱与嘉懋商量了下,决定避开,于是花了些银子请一位牧民大叔带路,抄了挑小路直接到北狄都城盛京。
牧民大叔没有收宝柱给的银子,反而对车上的茶叶很感兴趣:“我们这边银子不大用,都是用东西换东西的,到了盛京的商铺里头才用银子的。不如给我几斤茶叶,我们家今年冬日就有奶茶喝了。”
没想到这茶叶还没到盛京就已经有畅销的趋势了,相宜心中高兴,分了几斤茶叶给那牧民大叔家,大婶当即拿了茶叶去煮了,每人分了一碗喝。
相宜依旧还是喝不惯,但宝柱与他的手下都说不错,或许是他们在西北久了,早就熟悉了这边的口味。大家喝完奶茶,牧民大叔当即便动身带他们往盛京去了,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可好像还没走出这茫茫草原。
“噶丁大叔,快到了吧?”尕拉尔操着流利的北狄话问那牧民大叔:“这路我走过一次,好像只走了四日。”
那时候他为了逃避大哥的追杀,在护卫的保护下骑马狂奔,走的正是这条路,只是当时形势紧急,他只顾抱着马脖子一路狂奔,根本来不及认路,况且这时隔几年,他只知道有一条小路,却记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走。
噶丁大叔点了点头,慢慢的吐了一口气,一缕白色烟雾从嘴边浮了出来:“也不过小半日功夫了。”
相宜听说只得小半日功夫,又打起精神来,两条腿碰了碰车辕:“总算是有盼头了,再不到盛京,我这两条腿都要废了。”
噶丁大叔同情的看了看相宜,这大周的女子不骑马可真是遗憾,若是能骑马,哪里会觉得腿脚不舒服。只不过她小小年纪,为了生计就要到外边跑生意,也着实可怜,瞧着脸都被晒得乌黑,只有手腕那里才能见着一点点白色的肌肤,想来原来也是娇生惯养的,现在却被晒黑了。
唉,活着实在为难,噶丁大叔嚼了一口苜蓿草叶子,淡淡的清苦味道传到了心里,这是草原上马儿最喜欢吃的草,噶丁大叔平常没事情做也喜欢抓几片叶子嚼嚼,嘴巴里顷刻间就能有些别样的味道。
车队慢慢朝前边走了过去,又晃了小半日,就在相宜犹豫着要不要让大家停下来生火造饭的时候,前边忽然出现了几个小小的白色点子。
噶丁大叔笑了起来:“快到了,这已经是盛京郊外了。”
尕拉尔挺直背看了看,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真的,快到了。”
一种特殊的心情忽袭过心头,那是苦涩与甜蜜交织的味道,似乎咬破了舌尖,那种钻心的疼痛深深的刺进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在这大草原上成长,无忧无虑的过了他的童年,本来以为日子是循环往复,永远都有那明媚秀丽的天空,可没想到一朝风云变,他的母亲罕娜尔大妃被迫殉葬,昔日的三王子却成了被算计的对象,直到今日才归来。
没有人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北狄少年。
若是放在七年前,噶丁大叔见了他要行大礼,高声喊“三王子殿下”,可现在他却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白色的帐篷散落在灰褐色的大草原上,远远望着像一朵朵雪白的莲花,帐篷边上有着骏马,颜色各异,白的黄的粽的,一匹匹低头在贫瘠的地面上寻着能吃的东西,尾巴不住甩动,驱赶粘着在身上的蚊虫。
噶丁大叔朝一个帐篷走了过去,寻着帐篷边上一个大汉问了几句,那大汉眉飞色舞说了几句话,飞快的朝一边跑了去,噶丁大叔喜滋滋的跑了回来来:“刚刚好,这里有家人新添了孩子,请族人过去吃烤全羊,也请远方的客人一道来,这汉子去跟主人家报信了。”
相宜瞠目结舌:“我们可有五六十个人哪。”
“没事没事!”噶丁大叔脸上洋溢着憨实的笑容:“你们是来自远方的客人,能碰得这么巧就是缘分!咱们北狄人不管怎么样,也要请尊贵的客人吃饱喝足!姑娘你就不用担心啦,跟我一道过去罢!”
这北狄汗王甚是可恶,但北狄的民众却是心地善良,热情好客,相宜看了一眼嘉懋与宝柱:“去不去?”
嘉懋点了点头:“去。”
宝柱也点头:“去,人家盛情相邀,咱们不去也太不像话了。”
众人跟着噶丁大叔往前边走,这片草原上到处不比原先看到的那些地方,到处都有人,有牲畜。交谈声欢笑声与牛羊牧马的嘶喊声交织在一处,显得一片生机勃勃。在离帐篷不远处,有一块平地,那里支起一大排铁架子,铁架子上已经搁着几只剥了皮的羊,下边堆放着高高的似小山包一般的柴火。
“尊贵的客人,快请过来坐!”一个大娘迎面上来,朝他们行礼,尕拉尔回了一礼,大家也照着他回了个礼,大娘笑得牙齿颗颗露出:“客人快些坐,莫要多礼!”
相宜将几包茶叶双手捧着送了上去:“经过贵地忽然遇着这样的喜事,也是我们有福气,这些茶叶可以拿了去煮奶茶,大娘不要嫌弃。”
大娘听说是茶叶,高兴得很,赶紧喊了一个大嫂过来:“赶紧拿了客人的茶叶去煮了奶茶来,每人端一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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