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把自己的脸毁成什么样子,她都不敢再想,做梦都没有想到,容貌还有再恢复的一天。脸上的这些伤痕极淡极淡,如果不刻意去看,只须施以薄薄的脂粉,便完全可以遮盖得住,阿凤的医术还真不是一般的绝妙呢。
“好吧,是就是,也没什么打紧,我又不是男子,也不是云烟喜欢的人,不妨事的,”慕容寒枝抿着嘴唇一笑,“云烟放心,只要再用几天药,这些伤痕就会完全消失了。不过,云烟以后千万记得好好爱惜自己,莫要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知道吗?”
不知道从慕容寒枝哪句话开始,曲云烟的脸色突然就变得苍白,嘴唇也一微微颤抖着,仿佛不胜痛苦,“伤害自己……”共狂边划。
见她如此反应,慕容寒枝一惊,本能地以为她又想起当初的毁容之痛,赶紧扶住她的肩,“都过去了,云烟,别再想,别再想了!”
曲云烟颤抖着,死死攥紧了菱花镜,咬紧了嘴唇,眼里露出又恨又痛的神情来。
两人正沉默间,桑雨在门外道,“公主,太子殿下派人过来,说是要公主去昭月宫见良妃娘娘。”
慕容寒枝一惊,过去一把拉开了门,“什么?”
“呃,”桑雨被闪了一下,她刚才应该说的很清楚,怎么公主没听到吗?“太子殿下派人来……”
“我是说,太子是要谁去昭月宫见良妃?”慕容寒枝打断她,有些急,太子是要她这个假公主去,还是要曲云烟这个真公主去?
“啊?”桑雨彻底被她给问懞了,张口结舌站在当地,说不出话来:不过是去昭月宫而已,怎么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曲云烟已趁着这一耽搁恢复冷静,拿过面纱来戴上,起身过去,“公主,一起去吧,奴婢要服侍公主的,不是吗?”
慕容寒枝看了她一眼,脸上隐有忧色,曲云烟跟良妃母女连心,万一到时候彼此控制不住,抱头痛哭之类,惊动了其他人,可怎生是好?可看曲云烟似乎相当冷静,也许是她太过杞人忧天了也说不定。“也好,走吧。”
昭月宫不大,而且地处雪池国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每到月上之时,也是最后一个被照到的地方,居于此处,不知道是良妃自己的意思,还是曲天昭故意将她冷落,因为这里实在太像一座冷宫别院。
走到昭月宫门前,曲云烟和慕容寒枝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感受到彼此的无所适从,转头对视一眼,还是慕容寒枝先开口,有些不安,“云烟,我想还是对良妃娘娘说实话的好,何况现在已无人能胁迫得了皇上和太子,她是你母妃,总不会害你。”
“她若不会害我,就不会将我送出宫十几年,不闻不问,”曲云烟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其实这些年不见,我已快要忘记母妃的样子,如果不是念着我是她的骨血,我断断不会回来!”
慕容寒枝被噎一下,不知该怎么说,“其实也不是这么说吧,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娘亲,良妃娘娘身在深宫,有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当年良妃将曲云烟送出宫,是因为算命师的话,说什么女儿的命相与皇宫犯冲。就皇室中人而言,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何况曲天昭将江山社稷看得这般重,自然是深信不疑。
再说,如果当初良妃娘娘力排众议,硬是将曲云烟留在宫中,若是雪池国出了任何差池,曲天昭必会怨到她们母女身上去,凭良妃一人之力,又如何保护得了女儿?
听她这般说,曲云烟看了她一眼,怒气倒是很快平复下去,“公主倒是会说话,既如此,便给她一个机会。”话落,她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递过去,“公主把这个蒙在脸上,把外衫除去。”
什么?慕容寒枝不解,下意识地接过来,“云烟,你是要----”她外面穿了一件湖水绿宫装,若是除去,内里便是鹅黄色罗裙,与曲云烟所穿倒大致不差。
“等下她若能一眼认出我,便是她时时将我念在心上,”曲云烟目光炯炯,不怀好意一般,“否则,这个母妃不认也罢。”她倒真会捉弄人,事到临头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也不想想她们母女毕竟隔了十几年不见,她跟慕容寒枝又都蒙上了面,这要良妃怎么认?
慕容寒枝哑然:亏你想得出来。然曲云烟已经决定要如此,尽管觉得这样对良妃不公平,但她也很想知道,良妃到底能不能认出谁是她的亲骨肉,便依言将外衫除去,交给桑雨拿着,再把锦帕遮到脸上去。
进了内堂,太子已负手等候多时,看到慕容寒枝和曲云烟这奇怪的样子,他不禁一愣,“你们----”
桑雨上前一步,如此这般一说,太子不禁瞠目,“云烟,你还真会玩,不过我已经把阿凤假扮公主的事跟母妃说了,母妃并无什么反应,只说知道云烟恨她,无颜相见。”
曲云烟身子一震,指尖不住颤抖,喘息声也变得急促,“她----”
“在里面,”太子扬了扬下巴,眼前浮现出母妃瘦削苍白的样子,心情颇为沉重,“阿凤,母妃也说想见见你,云烟,你们进去吧。”难怪太子之前的传话不明不白,原来良妃是想两个都见。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好。”她牵起曲云烟的手,发觉她掌心湿冷一片,轻轻叹息一声,“云烟莫要担心,你母妃想你十几年,总是盼着相见的一天的。”
曲云烟咬紧了唇,她的脸遮在面纱下,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从她不停颤抖着的身子上,可见她心中何等澎湃,似乎不能自已,乖乖任由慕容寒枝将她领进了内堂。
内堂很暗,跟太后诵经念佛的地方很像,不同的是,太后供着的是一尊观音像,而这里供着的,则是一尊弥勒佛像,慈眉善目,笑口常开的,让人看着就不自觉地挑起嘴角来。
佛像旁边坐着一名女子,身着素衣,头上未戴任何首饰,看年纪四十岁上下,脸容憔悴而苍白,不知是衣服太大,还是她人太过瘦弱,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挑在枝上的稻草人。这个人,就是太子和曲云烟的生母良妃。
见到慕容寒枝和曲云烟进来,良妃一直木然的眼神突然地就灵动起来,猛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跑到她们面前,眼睛来回在她们蒙了面纱的脸上看着,“你……你们……”
曲云烟下意识地攥紧了慕容寒枝的手,低垂了眼睑,心已狂跳起来。她从来没想到,娘亲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在她印象之中,身为皇上的妃子,就算再不受宠,也应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可是娘亲她根本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妇人都不如!
尽管娘亲已经近在眼前,她却拼命控制着自己不扑过去,以冷漠地眼神看了良妃一眼,随即低垂了眼睑,她倒是要看看,娘亲到底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认出她来。
良妃抬起手,手背上布满青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使得这只手虽然柔弱,却有种可以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你……”她颤抖着,最终将手落在曲云烟的脸上,隔着面纱轻轻抚摸,深陷的眼眶中已有泪涌出,“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凤儿!”
曲云烟身心狂震,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僵硬着一动不动,任由娘亲抚摸着她冰冷的脸,一种颤栗着的温暖包围了她,这一声“凤儿”,唤起了她深埋在心底十几年的记忆: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曾经这样叫过自己。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摘下了面上的锦帕,恭身施了一礼,“小女子凤不栖,见过良妃娘娘,方才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看来,母女天性就是一种本能,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良妃还是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之下,一眼认出了曲云烟,这应该可以多少消除她心中的恨意了吧?
良妃转目看她,眼中有感激之色,“你就是云暮所说的凤姑娘吗?嗯,一看便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多谢你救了云暮和凤儿。”说着话她对着慕容寒枝深施一礼,恭敬之至。
“不敢,”因为刚才戏弄良妃,慕容寒枝心下颇感不安,赶紧还礼,“小女子与太子和公主能够巧遇,也是彼此有缘,小女子何德何能,敢受良妃娘娘如此大礼!”说罢看了一眼仍旧呆立的曲云烟,心下不禁叹息一声,“娘娘想必有很多话要与公主说,小女子先行告退。”
良妃点了下头,慕容寒枝便退了出来,体贴地为她们关上了门。
太子坐在桌边喝茶,看到慕容寒枝出来,他放下茶杯一笑,“如何?”他问的自然是方才曲云烟试探母妃的事,其实看到慕容寒枝这样平静地出来,他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母女连心,意料之中的结果。”
太子点点头,目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虽然他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但眼神却动了,心也动了,“阿凤,你也看到了,母妃与云烟相认是早晚的事,那么我们----”
“我们也就到了该离别之时,是吗?”慕容寒枝轻轻巧巧地接过话来,笑颜不改,心下却暗自戒备,万一太子发起混来,她也好想法子脱身。虽说桑雨就在外面,可她毕竟是曲云烟这个真公主的侍卫,难道还能反了太子不成。
“什么?”太子脸色一变,没想到,到如此份上,慕容寒枝还是坚持要走,他就算再有耐性,也不禁怒从心头起,暗道阿凤一向分得出轻重,此番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怎么说都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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