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面上带着得体笑意,“太后娘娘听说七王爷昨夜喝醉了酒,便让苏姀过来送醒酒汤。”
沈苏姀本以为西岐茹一定会让她将那醒酒汤放在此处便可,谁知西岐茹却径直叫来一个宫女道,“沈姑娘给王爷送醒酒汤来,你且带沈姑娘过去吧。”
沈苏姀一愣,有些怔然,西岐茹一笑,“沈姑娘怎么了?”
沈苏姀正了正面色,这才浅声应是领着初晴与微雨跟在了那领路的宫女身后。
栖霞宫她是来过一次的,便是嬴纵住着的那间偏殿她也熟悉,甚至她还睡了他的床,想到昨夜他神智不明时她问的问题她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眼看着距离那偏殿越来越近,她的心便也提了起来,然而那宫女并未带她去那间屋子,反倒是顺着一条回廊一直走,最后到了一大片空地之前,“沈姑娘请——”
沈苏姀看着那片空地不知何意,下意识的向前迈出一步。
脚步刚抬起耳边便传来“咻”的一声,待脚步落下,在距离她脚尖三寸之地便钉下了一支三尺长的墨色冷箭,箭簇微颤,劲力十足,沈苏姀眸光一暗,抬眸便瞧见嬴纵正张弓拉弦,那泛着冷光的箭头正对准了她。
旁边的侍女和初晴微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沈苏姀垂眸朝嬴纵一福。
“给七王爷请安,沈苏姀奉太后之命给王爷送醒酒汤。”
嬴纵今日穿着一件方便射箭习武的墨色短衫,身形挺俊劲瘦更带着扑面而来的阳刚英朗之气,他似乎已在此许久,看着他颈间露出的盈盈汗意沈苏姀挑眉,宿醉之后尚能起这样早?
嬴纵略带寒意的眸光注视沈苏姀片刻复又看向旁边的几个侍女,淡淡道出四字。
“都退下吧。”
那栖霞宫的侍女本要和沈苏姀一起走,此刻却见嬴纵叫她们退下不由有些意外,却不敢表露出来,初晴和微雨亦是一愣,二人看了沈苏姀一眼,将那醒酒汤放置一旁,齐齐行的一礼便退了出去,沈苏姀站在原地看着嬴纵,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忽然,冷箭破空声又响,叮叮两声,就在沈苏姀左侧三步之处的箭靶上,三支长箭具是正中靶心,沈苏姀转眸看了一眼那箭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嬴纵也不理她,只继续拉弦张弓,三箭齐发,箭箭不失。
“箭术如何?”
兀自垂着眸,听到这四字沈苏姀立时抬起头来,嬴纵正眸光幽幽的看着她,沈苏姀犹豫一瞬正要开口嬴纵却当先抢断她的话,“若是赢了本王本王便喝了那醒酒汤,顺带……将昨晚之事忘记。”
沈苏姀立时眸光微沉,昨晚之事……
见她沉着眸色似在深思,嬴纵复又将眉头一挑,“怎么?以为本王喝醉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心中猛地一沉,沈苏姀的面色略有些白。
嬴纵见她如此表情勾了勾唇,眸光往旁边兵器架上扫一眼,“去挑一把弓。”
沈苏姀看着嬴纵眯了眯眸子,“沈苏姀不善箭术,而王爷乃是天狼军统帅是帝国战神,只怕天下人没有几人能赢得了王爷?”
嬴纵摇头,眸光略深,“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经常让本王意外。”
沈苏姀眸光一扫,那兵器架上挂着十多把大小弓箭,她迟疑片刻朝那兵器架走过去,最终选了一把中等分量的短弓,嬴纵挑眉,“你倒是知道这短弓最好使。”
沈苏姀眸光漠漠,不知他此番又是怎样的试探,转过身去搭箭在弦,对准着箭靶噌的一声松了手,墨箭电光一般闪出,却在箭靶之前落了地,即便只是一把短弓她也未曾拉开,劲力不足自然半途坠地,沈苏姀有些懊恼的蹙眉,转身看向嬴纵。
“如王爷所见,且不知王爷要忘记何事?”
嬴纵见她手心被那弓弦勒出一条红痕不由狭眸,从箭筒之内抽出一支断箭朝她走来,沈苏姀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一把将她拉至他身前站定,大手从她身后绕至她身前,两手握住她的手,待触到她掌心被磨破了皮的地方微微一怔,揉捏一瞬只听沈苏姀倒抽一口冷气,他眸色顿暗,“怎么回事?”
沈苏姀甩脱他的大手,“无事。”
沈苏姀并非故意射不中那箭靶,确是因为这具身子本来就没有足够的力气,而她适才在训了那匹烈马,这会子别说手臂,便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无力的酸软,哪能有力气去射箭呢?
嬴纵意料之中她不会答他,复又将她的手一把抓过来,堪堪将那弓弦再一次拉了开来,沈苏姀蹙眉,他这是要教她。
“肘平臂直——”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她的手臂,缓缓拉开弓弦至半满,而后对准了箭靶。
嬴纵让沈苏姀的手那般举着,一时握着她的手并不让她松弦,那迫人的气息就落在沈苏姀头顶,她整个人尽数被他高大伟岸的身姿拢住,天与地皆是他,满世界皆是他,沈苏姀眉心立簇,“沈苏姀还要回去复命,王爷不如改日再教。”
嬴纵端着她的手臂不叫她松,闻言低低一笑,“昨夜你也要复命,却不见你着急。”
沈苏姀的心跳瞬时加快,他眸光扫过她的发顶,“心平气和方能射出准头。”
低低一语再让她心头紧跳两分,沈苏姀不知他到底记得些什么知道些什么,一时之间只好按兵不动,相比她的心跳若擂鼓,他则要气定神闲的多了,“昨夜为何跟着谢无咎?”
沈苏姀眉头几动,“在承光殿之外听到了他的惊世之词,一时间有些好奇——”
这话当然不假,沈苏姀说的心平气和。
嬴纵低低沉吟一瞬,“你似乎对与苏阀有关的事情分外关心。”
沈苏姀眉头紧蹙,若有一面镜子嬴纵定然能看出此刻她面上的异样,然而此番他只能瞧见她头顶,沈苏姀微微呼出口气,“倒也说不上关心,只是近来太后的噩梦多与苏阀有关,沈苏姀在太后身边侍候,自然稍微上心两分。”
沈苏姀的手臂被他悬着,时间一长便有些酸,嬴纵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见她似乎坚持不住不由将她手臂微微抬了住,“昨夜为何不将本王送回栖霞宫,害的本王走错了宫室,此时举宫上下只怕都在嘲笑本王。”
“这宫中谁敢嘲笑王爷?”
她眸子半眯,语气淡淡,他竟然以为是他自己走错的宫室,她不由心头一松。
“为何为本王疗伤?”
他复又出口一问,沈苏姀的心又提了起来,谁知他又道,“应当是你。”
他的语气充满着不确定,沈苏姀不由松口气,一颗心彻底的落了下来,“王爷之伤皆是因为沈苏姀,沈苏姀心存愧疚,自然要为王爷做些什么,却不想昨夜王爷竟然醉的连回宫之路都不记得。”
嬴纵的唇角扬了起来,指尖一放忽然松开了弓弦。
这一箭本就由他主导,只听叮的一声,长剑有力的钉在了靶心上。
沈苏姀被他放了开来,正看着微颤的箭簇出神,下一瞬他的声音又在她头顶响起来。
“就该将心放在实处才能射出好箭来。”
就该将心放在实处才能射出好箭来,若一颗心总是忐忑不安,自然射不出准头。
沈苏姀被这句话一激,忽然生出些微不安。
嬴纵却不再说,转身将长弓往兵器架上一扔,转身朝那醒酒汤走去,打开食盒那醒酒汤尚有余温,嬴纵仰头喝尽将食盒朝旁里一扔便沿着回廊朝他住的那偏殿而去,沈苏姀正想着自己可以告退了,谁知嬴纵又轻声一语。
“既然对本王有愧于心,便帮本王做事吧,太后那里有宫人复命便可。”
沈苏姀眉心微蹙,恨不得自己咬自己一口,这人不仅心黑而且脸厚,她说话怎能与他留话柄?嬴纵转头看着站在原地未动的沈苏姀眸光微寒,“适才之言皆为假?”
沈苏姀攥了攥拳头朝他走去,“怎敢。”
嬴纵满意的转过身去,一路朝他的寝卧而去,半途未见宫人,到了殿门口亦是未有下人的身影,他似乎不喜欢下人们守在他的地界儿,嬴纵径直进殿内朝内室走去,只堪堪撂下一言,“去书房将本王的《兵史集注》找出来。”
书房与内室不过一墙之隔,眼看着嬴纵的身影消失在内室入口,沈苏姀只好从一边的侧门进了他的书房,触目便是墙上挂着的墨色重剑,苍青的剑身之上并无纹饰,古朴藏拙却蕴涵着渊海一般的杀气,和他深不可测的气势相辅相成。
——裂天。
相传乃是上古铸剑大师无崖子铸就而成,乃是一把帝王之剑,无崖子一生所铸之剑并不多,流传至今不过数十把,在大秦国除了这把裂天,还有一把名为长生的寒剑,前世,她靠着这把长生剑拿下了属于苏阀的军威赫赫——
沈苏姀怔了片刻走到他书案之前。
笔墨纸砚皆是整齐有致的摆着,砚中墨迹已干,狼毫笔仍旧搭在砚上,似乎是昨天才用过,书案之上摆着他常看的书册,皆是上古兵阵孤本,大多从前她也看过,他要找的是那本《兵史集注》,沈苏姀翻了翻他常看的那两本书,忽然将眸光落在了那摞孤本最下面。
那并非是一本书,而是一本手札,上面以极其刚劲的行书写满,沈苏姀有些疑惑的将那本手札挪了出来,翻开第一页眸光便顿了住,但凡是军队征战总会有随行文官记录军中日常,小至粮草补给士兵升降大至每一战的伤亡胜败,林林总总皆要纪要,嬴纵身为军队统帅,他自然不会关心军中三等士兵变为二等士兵这样的小事,这本明显被他翻看过的手札正记载着天狼军每一战的作战之策以及伤亡胜败,时间年月,行军路线,每一样都记载的十分详尽,沈苏姀眸光微深,抬手便触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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