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倾眼底眸色略暗,深吸口气道,“谁也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人在攻击窦阀,一来二去便扯出了尚未定案的北宫骸骨案,当年大殿下之事被牵扯出来,结果连申屠和西岐都没能避免,现如今朝中党争厉害,各党各派都卯足了劲头找机会攻击对方,这件事御史台的诸位大人不敢下个定论,最后竟然将其当做一件小事交到了我的手上。”
宁微倾说这话面上露出两分苦笑,嬴纵转了眸子看向连绵宫阙,御史台的主事者多是寒门学子一点点熬出头的,他们大都无党无派隶属清流,因此才得皇帝信任,然而也正是如此,这些寒门学子素来深受权阀与世家的压制,除了一二傲骨之臣外,每每遇到这般泾渭分明事关重大的事情总是拿不定主意,说起来宁微倾一个侍御史的官职在御史台并不高,可她出身权阀,此番以女子之身入主御史台更能看出皇帝对宁阀的重视和爱护,因此,这烫手之事当然扔给她好了,天空之中还在簌簌的落着细小的雪粒,一点点的将原本的黄龙墙琉璃瓦罩上了一层莹白,那样纯净而耀眼的雪色在嬴纵的眼中却只是色若缟素。
嬴纵默然一瞬,语声微寒,“先捡几个无足轻重的折子递上去看看,这几日雪灾与战事为首,父皇大抵没有过多的精力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先压一压那些人的锐气,等需要以此事做文章的时候,再提出来不迟。”
宁微倾听他此话有些迟疑,“王爷莫非要彻查此事?”
嬴纵凝眸一瞬,并未回答,宁微倾有些着急,“当年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微倾并不知晓,可西岐赫然在被弹劾之列,而王爷当年又和苏阀在西境共事,若是闹大,一来皇上必定不会喜欢,二来,西岐和王爷只怕也难摘的干净。”
听宁微倾之语嬴纵略有沉吟,“是否彻查本王尚未确定,且先留着底以备不时之需。”
宁微倾的眉头仍是紧皱着,嬴纵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更改,她便也只能点头,稍稍一顿,宁微倾复又压低了声音,“南边的战事既然不稳,皇上势必要考虑换人去应战,父亲前几日说此番犬戎人作战狠辣而诡道,若是让忠亲王去只怕是不行的。”
宁微倾这话说的十分明白,举朝上下唯有他最合适。
嬴纵唇角微抿,若刀锋般锋利,“不试试看,怎知不行……”
宁微倾闻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不再说话,因是入朝为官了,宁微倾便在不得向从前那般华裘加身锦衣丽裙,这大冷天的天气,她不过也是着了用御史台官袍改良之后的青衫,此刻站了一会儿便轻声咳嗽起来,嬴纵闻声看了她一眼,“进去候着吧。”
宁微倾眼底光彩一亮,抬睫定定看着他,“王爷……”
嬴纵未觉有他,沉吟一瞬忽然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容冽,容冽知道嬴纵大抵有什么要吩咐,面色一肃朝他走了过来,“主子有事吩咐?”
嬴纵抿了抿唇,“去寿康宫问问,她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容冽眉心微蹙,虽然嬴纵没说名字,可容冽还是瞬间便明白了“她”指的是谁,点了点头便朝着寿康宫的方向追去,嬴纵看着容冽走远,这才落下一句“进去吧”当先朝门口走去,自始至终也没看见宁微倾发白的面色,宁微倾在原地怔愣一瞬,跟了上去。
沈苏姀本是想回寿康宫告诉太后她所求之事已成,却不想眼看着就要到寿康宫了却遇上一行宫人,那群宫人簇拥着一顶轿辇许是从寿康宫而出,正徐徐朝沈苏姀这边靠近,那轿辇沈苏姀未曾见过,只知道是位主子却一时不知到底是谁,雪还在落,沈苏姀和两个宫女停在路旁低头静站,眼看着那轿辇就要经过她们了沈苏姀心头正一松,可她那口气尚未呼出便听到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喝,“停轿——”
沈苏姀一听这声音便抬起了头来,只见轿辇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帘下一角正露出一张妆容明丽的脸来,不是丽嫔沈蔷是谁,沈苏姀看着沈蔷的面容便觉不善,眸光微眯的一福身,“沈苏姀向姑姑请安——”
沈蔷眯着眸子射出毒舌一般的光芒,上上下下的打量沈苏姀一阵忽然一声冷笑,“姑姑?本宫哪里当得起你的姑姑,眼瞧着你现如今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了,便是连本宫和老太君都不敢放在眼里了,沈苏姀,你是不是忘记你是沈家人了?”
沈苏姀心头微紧,沈蔷在宫中也曾有得宠的时候,不然也不会生下十殿下,可饶是如此她的位份却只是个嫔,近些年她在宫中虽然愈发低调,可看她在自己宫里的一言一行,心头藏着的欲往却只怕从未少过,必定是沈府之中有她的眼线将她早前忤逆老太君的事情传入了宫中,外加她对这个姑姑并不热络,一来二去自然叫她记恨上了。
沈苏姀心底明白,闻言只又一福道,“姑姑误会了,沈苏姀不敢。”
沈蔷又是一声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沈苏姀,别以为你得了太后的宠爱就能无法无天,没有沈家,你可什么都不算!既然你说你不敢,也好,本宫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就在这给本宫站着,等本宫什么时候高兴了你才能走……”
沈苏姀微垂着的眸子紧紧地一缩,跟着她的两个小宫女也被吓得面色惨白,这外头本就冷的人站不住,眼看着这会儿天还在落雪,寒风凛冽的,别说站,就是走这么一会子都冷的发颤,沈蔷如此根本就是有意为难,不说多,就说在这站上个半刻钟都要出事。
“母妃,咱们不是还要回宫去吗?好冷啊!”
轿辇之中忽然传来了嬴湛的声音,听到他的话沈苏姀眉头微展,虽然她此前痛扁了他一顿,可这十殿下倒也没特别记仇,这会子更是出言替她解围,可真是让沈苏姀有些意外了,然而丽嫔可不会因为儿子的一两句话就放过沈苏姀,她坐在温暖如春的车辇之中没事,可她的宫人们却都站在外头的,她全然不顾惜,只透过那车帘下的一角打量着沈苏姀,似乎是看她这样的人到底是要忍了这一回还是要对她大不敬。
车里嬴湛见沈蔷不理自己不由得将暖手炉塞到了她手中,“母妃,手炉里的炭火都熄了,咱们早些回去吧,今日厨房准备了您最爱的雪蛤莲子羹,别误了时辰。”
沈蔷看着嬴湛的表情唇角微扬,接过那暖手炉摘了外面的暖套一把便将那手炉的开口掀了开,只听咔嚓一声响,沈苏姀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沈蔷已一把将那手炉朝外一扬,但见火红的炭灰随风扬起,尽数朝沈苏姀和那两个宫女的方向飞去,沈苏姀眉头紧紧一皱,连退数步又撩起斗篷才挡了住,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子焦味,那灼烫的炭灰已将沈苏姀的斗篷烧出了许多窟窿来,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身上亦是被烧出不少黑点儿,幸而未曾落在脸上!
“母妃,您别这样——”
沈苏姀眼底冷芒陡然射出,唇角微抿,满是冷意的看向了沈蔷,沈蔷被她这样的眸光看的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沈苏姀,你如此看着本宫做什么?!”
沈苏姀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转身而走,沈蔷见此面色大怒,“沈苏姀,看来你定是要忤逆本宫了?!来人,把这个小蹄子给本宫带回如意宫——”
如意宫的宫人们愣了愣,这才朝沈苏姀而去,眼看着四五双大手就要落在沈苏姀身上了,在丽嫔轿辇之后忽然传来一声轻问,“妹妹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这声音沈苏姀万分熟悉,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紫色斗篷加身的西岐茹正从轿辇之上款款走下来,沈苏姀见到她心头顿时一松,这边厢沈蔷却是面色微白,狠狠地看了沈苏姀一眼,沈蔷这才皮笑肉不笑的道一句,“苏姀要些日子没去如意宫了,妹妹对她甚是想念,便说了几句话,挡了贵妃娘娘的道是妹妹的不是,妹妹这就走……回宫!”
如意宫的宫人们看到西岐茹出现早就白了面色,此刻听到自家主子下了令当即便起轿而走,看着那轿辇走远沈苏姀才略带苦笑的朝西岐茹一福,“多谢娘娘解围!”
话音刚落西岐茹之后跟着的轿辇之中亦走下两人来,沈苏姀转头看去,竟然是淑妃西岐影和嬴策,嬴策唇角的笑意在看到那满地狼藉的炭灰和她白色斗篷上的污渍之时淡淡的散了去,扶着西岐影走过来,西岐影也颇为诧异的看向了远去的丽嫔轿辇。
“丽嫔这是怎么了?”
西岐影疑问的感叹一句,沈苏姀依次向三人行礼,起身之后才无奈的道,“大抵是苏姀什么话说的不好。”
嬴策眸色泛冷,“便是有什么不满也不可如此,苏姀,可有伤着?”
沈苏姀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身上这件丑陋万分的斗篷,嬴策见此摇了摇头,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也别去寿康宫了,皇祖母刚喝了药睡下,你随我去母妃的如意宫先将这衣裳换了,稍后我送你来寿康宫。”
沈苏姀被嬴策一把拉了住,这边厢面上一直带着和煦笑意的西岐茹却将沈苏姀按了住,看着西岐影和嬴策道,“你们的轿辇已有两人了,阿策你一个男孩子在多有不变,还是本宫带苏姀回栖霞宫收拾,反正她已去了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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