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居深处,李英知脸庞苍白,依旧昏迷着,安静得没有声息。谢安坐在榻边有些畏惧,瞧了他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探探他鼻息,察觉微薄的吐息后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地从高处落下。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也不设防地落下来了。
她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就像她失去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一样。在没确定他的安危前,光是这样想一想,就让她痛彻心扉。
谢安一手紧紧地勾住他的手,一手捂住泪落不停的脸庞:“我以为离你远远的你就会没事,我以为只是远远看着你也就够了……幸好你没事,幸好你好好的……”
这回谢安是真被吓倒了,悲喜逆转中心情急剧起伏,绷紧的弦终于断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就是这样太自以为是了……”气若游丝的幽幽叹息响起在耳侧。
谢安像是一只受惊的鸟,条件反射地想跑,可愣了一愣后却是扑在他身上。而她未敢施力在他胸前,就那么虚虚地笼着,好像这样他就跑不掉一样。
千载难得的投怀送抱,李英知受宠若惊,想抱抱她却是有心无力:“你这样只顾着哭,哭得我心都要碎了,真真是伤上加伤。”
谢安一言不发地哭了一会,哭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着在他衣裳把鼻涕眼泪都蹭干净了,方抬起红红的眼睛。她没有说话,李英知却知道她是真受了惊否则以她的心智也不会失态至此。
他总以为在这场情爱中他一直是主动的,多付出的,她就像一个生硬的木偶人,他推一步才走一步,推到最后他差点心也冷了。现在发现他是错了,原来她也是爱着他的,只不过她太死要面子嘴硬,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让他笑话。
这一场重伤,硬是把她给逼急了,李英知想到这不免笑了起来在,自言自语道:“伤得倒是好。”
谢安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英知虚弱地咳了一声,淡淡道,“终于舍得正眼看我了?”
谢安有些心虚,抽抽鼻子:“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差点经历了生离死别,谢安也再没什么顾忌,一五一十地将谢家对他两关系的反对,小皇帝的忌惮统统说了出来。
谢安握住他的手,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擦痕,“我千防万防却没防到老天会有此一劫,罢了,今天的事倒让我看清了。明日后日复何日,能过一日算一日。”
李英知其实也猜到谢安冷淡他的原因,只是由她亲口说出仍是心情复杂,他佯作薄怒:“我说过我会护住你,怎么你不相信为夫?”
谢安被他的佯怒逗得笑了起来,笑中含泪,鼓起脸道:“总由你费尽心思挡在前面,我也想守着你一回啊。”
她难得撒娇的模样极为动人,可惜他负伤在身不能有所作为,淡淡瞥了她一眼后道:“以后再不许刻意疏远为夫。”
“好。”
“也再不许独留为夫一人空守闺房。”
“……好。”
“来,亲一下为夫。”
“……”
李英知此次虽然伤及筋骨,但万幸应了太医那句老话“吉人自有天相”,小皇帝又赏了无数珍奇药材下来,五六日后他已经勉强能下床稍微走动。然而谢安却不允许他没事瞎折腾,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日日下朝之后便毫无避讳地来他府中看着他吃药休养。
李英知假惺惺地抗议了几次,便甘之如饴地享受着谢安亲力亲为地喂药,擦洗。
这日天晴如洗,碧空万里,满园繁花盛开。谢安陪着李英知坐在浓荫下,伺候他喝过药,李英知砸吧下嘴:“苦。”
谢安白了他一眼,将冰镇好的瓜果一片片切好摆盘。
这样的琐事在她常拿笔的手中做起来丝毫不显得笨拙,反而多添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柔婉约。
李英知见她低头纤纤细细指拨弄着鲜红果粒,心中一动,低头在她鬓发上亲亲一吻。
“别闹。”谢安咕哝了一声。
略显娇嗔的话语反倒更勾得他情思缱绻,顺着她露出的雪白脖颈一路磨蹭着吻了下去,语声暧昧:“你说我多久没碰你了~”
谢安被他闹得面红耳赤,幸好周围无人,轻轻推了推他:“大夫交代你要静养,静养懂吗?心思就要静。”
李英知浑然不动,继续埋在她颈窝里耍无赖。谢安本想沉下脸来装着怒上一怒,但却被他的无赖样给先逗得笑了起来,侧首对他道:“你好歹也是个我大秦一品中书令,打败突厥的车骑将军,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李英知没有应声,毫无声息的身子顺着她的肩慢慢滑下,谢安本能地抬起手捧住他的脸,却触及到了一手的温热液体。
她张开五指,鲜红的血液刺痛她的双眼。
正要回家省亲的沈五半路被白霜截了下来,二话没说拎到了惨白着脸的谢安面前,半晌他拔出李英知手上银针,又拿起午后喝尽的药碗仔细嗅了嗅,对谢安道:“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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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一个人坐在院中想了很久,下午还晴好的天空到了傍晚已是阴云密布,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苍穹之上风起云涌,俨然一场暴雨将至。不多时轰隆的雷雨倾天而下,她站在檐下看了大半夜的雨势,几个时辰前还热热闹闹开了一院的繁花现下落红满庭,逐水而流,给这黑陈的院落涂抹上一种凄清的诡艳。
“他体内的毒非一朝一夕而成,也非一种药材所能成就。我猜测之前他身中李骏那一箭时就有人在他外敷的伤药中动了手脚,只不过剂量轻微或者根本就不是毒药,之后他落马受伤,下毒之人逐渐将后续几种珍稀药材渗透到服用的药物之中。几种药材相和相冲,制成剧毒。”
“他还有救吗?”谢安的声音冷静得出奇。
“难说,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手中信纸握得近碎,雨声渐收,谢安转身入了房。榻上李英知眉目紧闭,额间隐隐一股浓黑的青气萦绕,谢安轻轻地在他脸上抚过,笑了笑:“你看你,还不是要我来救你一回。”
静静地在房种坐着陪了他到了五更天,钟鼓二楼的鼓声远远穿透朦胧天色而来,谢安换上朝服,看看镜中面白如鬼的自己,她取出胭脂黛粉遮去憔悴之色。上好妆容,她回头看了一眼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李英知,拿起他的兵符,振袖往宫中而去。
天明尚早,太极门前仅寥寥数人打着呵欠上朝,见了谢安刚想打个招呼却见她面无表情径直往宫内而去。
小皇帝此刻也正睡眼惺忪在内侍服侍之下穿戴衣冠,才戴上冠冕便闻下人通报谢安在殿外拜见。
虽然奇怪她为何此时前来,但好几日没见到她的李颀仍是欣喜万分,也不管合不合规矩立即宣她入内。
谢安进了殿,环视左右:“你们先下去。”
周围侍从面面相觑,但先帝在时谢安便常在大内行走,积威已久,短暂一愣之后竟然未得皇帝允许便纷纷退下。
李颀瞧出今日的谢安与平日大不相同,窥视着她的脸色怯生生凑上去:“姨娘怎么了?”
“臣担不起陛下这声姨娘。”
李颀一惊,抬头对上谢安双眸一时竟是为其冷色所慑,半天眼中含泪:“颀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招惹姨娘生气了?姨娘尽管罚颀儿,你这样颀儿害怕……”
谢安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孩童,谁能想到十岁不到的一个小人竟有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当然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给他出主意,但是东窗事发之后还能镇定自若地在她面前演戏,这份心智可真是要胜出他老子许多。
于此谢安本该欣慰才是,她时常担心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李颀会如先帝一样软弱无能,未曾想到这晶莹剔透的眼泪全然是他迷惑世人的把戏。在这眼泪背后是和他爷爷同庆帝一样的狠毒手段。她也不曾想到,他的这份手段第一个对付的竟是她!
谢安弯下腰来,轻轻刮去他面上的泪水:“陛下,是何时动了杀邵阳君的心思的?”
李颀看着她,慢慢的他眼中没有了泪,他低下小小的脑袋,再抬头时神色仍是怯怯的,话语却是平静而没有波澜:“姨姨心中只有李英知一人,我不杀他,姨姨早晚会为了他杀我!”
谢安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是谢心柳的孩子,即便身上有一半同庆帝的血脉,她仍想着他若是一个明君能坐稳这大秦江山也无妨。她做官到了这份上也算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日后嫁娶生子也许那份不甘与野心也就淡了。
可她错了,她忘记了一个人一旦坐上了龙椅,尝到了皇权的滋味,就再也不会放手了。而自古以来威胁到皇权的人,哪一个是得善终的?
“陛下,你担心李英知夺你皇位对吗?”
这样的谢安让他畏惧,李颀忐忑地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你错了,想夺你皇位的人不是他。”
谢安淡淡一笑,伸手将他头上冠冕取下,直起腰淡淡看他:“从今日起陛下龙体抱恙,静修内宫吧。”
李颀瞬间睁大了眼睛,那个他叫了十年姨娘的人此刻全然陌生得宛如另外一个人,他想发怒,想叫人拿下这大逆不道的人。他也叫了,可无人应答,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他与谢安两人,而只谢安冷冷的一眼就叫他卸去了浑身力气,小小的身子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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