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遇了华大夫,态度强硬的将慕禾从屋中拉出来,莫名其妙的给看似健健康康的小姐配了一大苦沁心扉的药,小竹才知道慕禾病了,是心病。
那一场病之后,慕禾便像是由开朗活力忽而转换做淡然从容,叫人看不透了些。
言辞举止之中对旁人并不上心,却也论不上是冷清。她只是将自己的关切集中起来,给了少数的几个人,才不那么好相与。
也正因如此经历,如此的变化,小竹才分外忌惮于温珩的再度出现。
慕禾的面上是不可能显出什么不好来的,她的心思埋在心底深处,痛也无声无息。
……
吃过饭,慕禾同着阿狸在前院走动走动,消消食。见小竹自吃饭时起便坐立不安,时不时拿眼光去扫那信封而不愿离远了的模样,心底暗叹一声,开口道,“唔,倒忘了看信了,我牵着阿狸不方便,小竹你能不能代我瞧瞧?”
小竹旋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也顺带将手在裙边无意识的擦了擦,这才端起信封来。
严肃着脸看了许久,只待瞧见落款眉心才缓缓一舒,笑将起来,“小姐,是尉淮公子来的信。”
☆、第五章
“恩。”慕禾并不如小竹般神清气爽,只若寻常般问,“他写信来做什么?”
“他道三天之后就会回来梨镇,让你备上些好吃的,去前段日子同他一齐采药的山里头等他。”说及此,话语一顿,小竹抬起头来,拧眉道,”小姐,你还曾同他孤男寡女两人上山采过药?”
慕禾牵着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阿狸只是笑。
小竹又苦口婆心的接着道,”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尉淮他性子跋扈,又比您小,实在并非良人。“她以为只有像苏瑜苏大人那样善解人意的人,才适合慕禾。
那日小竹只听到了个开头,却没听到结尾。原以为小姐既然开了口,定然是将两人划得干干净净了,可尉淮走的时候分明是喜滋滋的,实在叫她担心。
慕禾见小竹这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戏谑着道,“上了年纪之后,也就没工夫要求那么高了。尉淮他出手阔绰,少说也该是个富贾家少爷,我若是能攀上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还能将渝水救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竹从没见过慕禾开过这种玩笑,听罢便动了真心的在思索。
虽然她分外不待见尉淮,但是慕禾一直待他若常,两人一来一去,似乎处得异常的和谐,感情这种事又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小竹想了半天,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小姐你喜欢他么?”又觉着不对,“可你当初明明都委婉拒绝他了。”
小竹自己被自己的话提点了,才倏尔严肃起来,“小姐,你可不能为了要将渝大人从牢里赎出来,将自己给卖了,这么不划算。再说现在还没到大赦,我们还有时间筹钱。”
慕禾随手揉捏着阿狸的脸颊,笑着,“我只是开个玩笑。”伸手接过小竹手中的信,垂眸时浅浅凉薄的眸光却不像是在笑,“不过早些嫁了也是好的,不然等你的婚事也定下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小竹一哽,”小姐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不会……“
慕禾原是垂首瞧着信,抬起一手,覆上小竹的头。那轻飘飘,却不容置否的力道好似一层无形的阻隔,截断了小竹将要说的话。
小竹身量要比慕禾矮上半个头,属于娇小的那一类,站在慕禾身边时更是给人一种柔弱,需得人保护的感觉。
她前些日子刚满十六,二八年华,正是俏丽可人的时候,自然也到了适宜嫁娶的时候。
慕禾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覆上了小竹的头,在她忽而安静之后,轻轻的拍了拍,予之安抚。
小竹不自觉的低下头,心中涌上莫名的情绪,红了眼眶。
她自然知道,慕禾不会让她在身边留一辈子的。甚至于从很早起就开始帮她备至嫁妆了,说是要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慕禾笑着,”尉淮说要好吃的,还只能仰仗你了,我在厨艺一面实在是拿不出手,到时候让他生气就不好了。”
小竹哼了一声,“小姐就知道宠着他。”
宠?慕禾心中不适然的一顿,就这样也能算宠着么?
阿狸牵住慕禾的袖子,鼓着腮帮子不满道,“才不是,阿禾最疼的是阿狸。“
小竹失笑,终于有心思回屋去收拾东西。
慕禾低头重新认真看了一遍手中尉淮寄来的信,微微敛眸。
既然当初答应了,还是要去见一面的吧。只不过她没能想到,尉淮离开将过十来天便又打算回来了,写了封信让在山中见面,究竟意欲何为?
少年的心思,总是一会一个准,难以捉摸的。
……
翌日,苏府。
慕禾在苏家书房进进出出,搬着一摞一摞的书籍到前院的长桌上摊开晾着。初春清晨的日头下,愣是添了些薄汗。
苏瑜肩上披着一方外衣,坐在石凳边悠闲的饮着茶。看见慕禾从书房抱着书出来,才回了眸好整以暇道,”今个怎么不理人?”
慕禾俯身一本本将书摊开,顶着苏瑜的视线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你唤我来搬书,我自要尽职尽责些。”
上回晒书,苏瑜家的小书童不识字没衡量,一进一出将他书架的顺序都换了,害得他自个又重新整理了遍,故而此回才唤了慕禾来帮忙。
苏瑜瞧着没一阵就被搬得七七八八的书,不由感慨起慕禾的效率来,叹息着,”我还没参与你便将书晒好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慕禾尽量垂着眸不与之对视,头也没抬,“老夫人道你一会还得出去一趟,做什么还一副闲散的样子,不来帮忙?”
“临时决定不用去了。”苏瑜这才搁了茶盏移步过来,站定在慕禾身边,“你有话要说?”
“没有。”慕禾斩钉截铁如是道。
苏瑜笑笑,“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
慕禾嗒吧一声摆好了这一摞最后本书,沉默。
苏瑜神色稍敛,忙笑着摆手,“我这不是鸿门宴,你不回答也无所谓,不要随意动手。”
慕禾这才点了点头,弯眸一笑,“那你问吧。”
“你避我,是因有事瞒我,对否?”
慕禾谨慎的想了想,“恩。“
”唔,跟温相有关?你是从何时何处认识他的?”
“……”
“你晓得他幼年曾流落南陆的事么?不吱声是都默认了?”
慕禾始终保持沉默,倒不是起初没想到苏瑜会问及这些准备些说辞,而是苏瑜的问话实乃未按常理出牌。
其第一句问了是否因有事瞒他而理亏,慕禾没想往深想的承认。可之后第二个问题,她若回答的确是跟温珩有关,且而她与温珩虽然相识,却只有一面之缘的说辞,又难免在语气上说不过去:既然瞒了理亏,一句如此无关痛痒的‘一面之缘’四字就显得没有说服力了。
苏瑜这就像是提前封死了她的借口。
这明摆了是要套话,慕禾在心中腹诽着。也顺带在苏瑜再度启唇之际,无可奈何,默默的移眸扫去,眸中含义晦涩而委婉。
苏瑜喉咙滚动一下,旋即涌了笑,话到嘴边改了口,“不久有个茶会,去玩么?”
慕禾面上沉静微敛,着了笑,“去。”
……
不觉三日过去,慕禾提了些小竹备好的拿手糕点,又预备上华碧阁去买些云糕来。
说来好笑,当初阿狸说信件放在桌上,所有的人都只顾着看信去了,倒没人注意信旁边还有一个囊袋,里头整整装了五两白银,是用来购买信中要求的吃食的。
五两白银这个数目,梨镇穷乡僻壤没法可比。尚有可比性的是上京的贵族世家,譬如当初的温相家,嫡子温觅在入仕前从自家账房可以领到自由支配的,则为一月三十两。
足可见尉淮这一经手就是五两的丢出来,让慕禾用这个钱的去买好吃好喝的,着实是过于财大气粗的表现。
钱虽然给的多,慕禾也只买了两人份的云糕和一些酒,剩下的四两多依旧是好好的搁在钱袋里头,是为各种意义上的节省。
将出华碧阁,才觉前一刻还寥寥散着几处小摊的市集不知何时挤满了人,红巾翠袖嫚动还是以女子为主。
慕禾被眼前这一幕惊了惊,以为又是出了什么大事,尚未看得分明,闹哄哄的人声之中突兀乍起一带着奶气儿的嗓音,“阿禾,阿禾!我看见阿禾了。”
慕禾听力极好,辨出来是阿狸的声音便偏了头,轻而易举的寻到那小小的胖墩。出人意料的是,人群中守在阿狸身边的既不是小竹也不是华大夫,而是一袭华贵轻衫,眸中浅笑犹若含着蹁跹桃花的温珩。
阿狸这么一唤,温珩自然也抬头看到了阶梯上慕禾。
那一刹那,温珩点漆如墨的眸像是被什么缓缓点亮,恍似隔着远山黛水地朝她微微一笑,一如多年前,含着让人错觉浅浅依赖的温情。
目睹如斯如画的笑颜,慕禾却没多少触动。
两者之间层簇隔着仿佛不经意涌到温珩面前的人群,让她无法靠近,也没有那个打算靠近。想起小竹那日对阿狸的责备,慕禾心知阿狸此回怕是随着温珩出来玩的。也正因两人携手走上了街道,才引出这么大番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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