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苗本来还在心里复诵底稿，不意她突然变换脸色，一瞬间自己辛辛苦苦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一半，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勉强笑了两声，搜肠刮肚想要把之前的话重新回忆起来。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心痛地望着她，一瞬泪流成河：“……那还是你先说吧。”
西瑞克斯站在月光投影之处，沐浴清辉，林苗站在她左边，只能看到她沉默的侧脸，低垂的眼睑。她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转过脸看林苗，眸中波光闪动：“克吕蒂……你之前喜欢的一直是阿波罗，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林苗欲言又止，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原因，更不知道是否应该直接告诉她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克吕蒂了。
西瑞克斯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她不等林苗回答，就已经接上了下一句：“你不记得也好。”
“我并不是不记得了。”看着她轻叹了口气，林苗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西瑞克斯眉眼一动，有些错愕地抬头望她。
林苗不敢看她的眼睛，撇开了脸，之前想好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辞章全都忘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最最浅陋的词语。她的脑子一片混乱，自己都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其实……其实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克吕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知道为什么会附在她的身体上。我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她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变回去，我……我没有想到会碰到你。一开始我害怕被别人异样看待，不敢向你说明我的身份，对不起！我……我骗了你！我……我知道我应该在看到你的时候就坦白，但是我当时真的……我真的……”
她一句话也不敢停，生怕一停就再没有说下去的勇气，忍着羞耻，将胸口剖开，把一直埋在心里的话全都哗啦啦倒了出来。可是她倒到一半，终于还是停在了半截。
她的嘴唇有些发抖，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西瑞克斯站在林苗面前，将月光遮挡，林苗在阴影之下，只觉得身上越冷，寒意越重，她闭着眼睛，感觉到自己眼中的酸涩，泪水在眼眶中翻滚，将落未落。她如同刀上鱼肉，等待宰割，却只等来了这么一句话：“你在说什么呀？”
林苗眼睛还有点发酸，她抽了抽鼻子，目光游离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西瑞克斯的反应。
西瑞克斯皱着眉看了她半天，才叹了口气，指了指前边的房子道：“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等一下！”这句话生生把林苗快落下来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她看着打了个哈欠准备走的西瑞克斯，大惊失色地赶快走上去拉住了她。
“怎么了？”西瑞克斯没好气地侧着头看她，语气十分无奈。
一般碰上这种情况，林苗就会很自觉地缄口不言了，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考虑西瑞克斯的语气，赶紧得先抓住了她的手，大声又重申了一遍：“我说我不是克吕蒂！”
说过一次以后，这次再说出来她就再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她急急地望着西瑞克斯，希望她能认真对待自己的话。
“克吕蒂，”西瑞克斯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同情，“你可能是在冥府待太久，出来有点不习惯吧，听我的话，还是好好先休息一下吧。”
“不……不是这样的！”林苗费力地想要说服她，“我是认真的！”
“你怎么可能不是嘛……”西瑞克斯抱怨似的小声说了一句，“克吕蒂你睡迷糊了吧？”
“我真的不是……”林苗看她一脸不信的样子，差点都快哭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看她情绪激动，西瑞克斯安抚地望着她，声音柔和，“你不是克吕蒂，行了吧？”
……你明明就是在敷衍我！
林苗悲痛欲绝，看着西瑞克斯朝着她挥了挥手，往相反的地方走去……我真的是认真的啊！
西瑞克斯越走越远，林苗感觉自己像是个戳爆了的气球，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之前设想的种种情况都被现实击了个粉碎，这种情况，她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跟西瑞克斯解释？
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子，林苗随便洗洗涮涮就准备往床上躺，她头发披散下来，垂落在身上，交织在胸前，她漫不经心地在扣别针的地方摸索，准备脱衣睡觉。可她在肩膀处摸了两下，突然手上的动作一顿，低着头小心的将肩部的黑宝石抠了下来。
黑色的宝石泛着沉静的光泽，如同沉在墨池中最深最沉的一抹，静美而缄默。林苗把它放在指尖旋转，它依然如故的吸收着万种光亮，她的目光被它所吸引，心里突然安定下来，把它放在手中攒紧，默默地躺到了床上。
她用最放松的方式躺下，左手两指将宝石夹住，将它放的远远地，然后阖上右眼透过稀薄的光亮仰望着它。没有月光，没有星光，蝉鸣鸟叫一时俱息，她看着这块黑色的石头，如同注视着哈迪斯那双静默的眼，一时焦迫也无，躁动也无，心跳慢慢地和缓下来。
令她恐惧的实在太多。西瑞克斯也好、哈迪斯也好，都是她所向往憧憬，却又难以捉摸，无法掌握的。
林苗叹了口气，将宝石收了起来，蜷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她是在床上被西瑞克斯晃醒的，同时伴随的还有西瑞克斯急切的呼唤：“克吕蒂！克吕蒂！”
林苗被西瑞克斯强抓着和床脱离，在朦朦胧胧中看到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她一晃脑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林苗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她懵懵地望着西瑞克斯，一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过来。她看着西瑞克斯抓住了她的手，听到耳中传来的她的声音，情真意切，分外真挚感人：“克吕蒂，我昨天想了想你说的话，觉得你冥府的生活严重的影响到了你的健康！还是给你找个医生比较好！”
林苗脑子还有点木，她一脸呆囧地看着西瑞克斯让开了身体，拉过了身后三十出头的一个中年人，热切地向自己做起了介绍，不过她说的东西都传到林苗脑子里都成了频率不同的乱码，末了落在林苗耳朵里就只剩下了一句：“……你还是让人家给你好好看看吧！”
“不用了！”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她嗡的一下清醒了过来！这是要被抓去查精神科的节奏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一翻身跳下了床，鞋都没顾得上穿就拉住了西瑞克斯的手，更加情真意切地对她道，“我没病！”
“克吕蒂，就算是女神也会生病的，放轻松……”西瑞克斯脸上带着哄骗一般温柔的笑容，她一手扯着林苗，一手赶紧招呼那个所谓的医生：“麻烦您快帮她看看吧，昨天突然就说胡话了，我怀疑是感情受挫导致的精神失常……”
……真不是感情受挫啊！
医生显然非常赞同西瑞克斯的看法，他走上前两步，想要帮助她制服林苗：“很多女仙都有这种情况，这位女仙看着精神亢奋，确实有点像……不过具体的情况还是看过以后再说比较好。”
“请等一下！”林苗一溜烟从他们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抬起两只手妄图阻止他们靠近。她青筋暴跳，但仍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和蔼可亲，“我真的、真的没有病，西瑞克斯，把这位医生请回去吧……好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西瑞克斯用谴责的目光望着她，认真地对那个医生道，“昨天她还跟我说她是个凡人呢！”
医生大惊失色：“这位女仙病的不轻啊！”
……你们这么一唱一和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他们亲切地诱哄她，他们温柔地安抚她，他们严肃地告诫她：不能放弃治疗！
……可是我真没病啊！
林苗控制住自己悲愤的心情，口干舌燥地解释了无数遍她昨天有违常理的行为，并违心的承认了自己确确实实如假包换就是克吕蒂本人，终于将西瑞克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医生糊弄走了，心力憔悴地和她对坐在桌前，无语凝噎。
“你早说不就好了嘛，”西瑞克斯也很有怨言，“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借来的。”
“……对不起。”林苗发自内心地忏悔着，她本来就不该头脑发热想要坦诚什么身份，还能有比穿越更加难以让人相信的事情嘛！她绝望地发现，她有一百条理由证明自己是克吕蒂，可居然找不到一条理由说服西瑞克斯自己是另一个人。
林苗：“我不记得阿波罗了。”
西瑞克斯：“我知道，你受刺激太大一时忘了嘛。”
林苗：“我不记得你了。”
西瑞克斯：“我知道，你受刺激太大一时忘了嘛。”
林苗：“我不记得怎么使用神力了。”
西瑞克斯：“你骗谁啊，你和酒神一起的时候不是才用过预言术吗？”
林苗：“……”
在以上的对话重复到第二十次的时候，林苗终于被西瑞克斯打得溃不成军，含泪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好吧，其实是克吕蒂还是林苗，在本质上根本没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