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天下·朱砂引 番外完结 (水潋染)

　　可惜，那毒实在厉害，妹妹不仅体弱多病，而且自出生起，就不会讲话。你跟她说什么，她都只会安静的抿唇对你笑。终于在十四岁那年，一场风寒轻易地夺去了她的性命。一朵还没有来得及绽放的花骨朵儿，就那么不明不白的凋零了。
　　我也是在很多年后才得知真相，彼时我已坚定决心，誓要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即使不能为妹妹报仇雪恨，也不能让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死的那样冤枉。她是那样的善良干净，十四岁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一个位置，也不必每日都对着院子里的四角天空，眼看着这场逃不过的宿命纷至沓来，却无能为力。
　　于是在进入朝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时常会陷入深深的梦魇，梦中妹妹血淋淋的身子，鬓边的海棠花都没有她的血开得凄艳，她就在地上艰难地爬着，撕心裂肺的嘶喊着，说，哥，我好痛啊！我好难受啊！你救救我！
　　也许从得知真相的那一日起，心底的恨意便刻骨铭心，野草燎原一般的烧起来，催促着我奋不顾身的投入那场仇恨，至死方休。
　　随着时光渐去，这种念头越发强烈。
　　其实我的腿，早就好了，幼年受得那些伤，早在天底下最好的神医手中，渐渐康复。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站在皇上面前，他看我的眼神，隐晦难明，不只有错愕和震惊，还带着一丝沉思和阴郁，在他心里，或许我这辈子，都是个废人，也只能是个废人。
　　初入宫闱，姜洺澈并没有受到皇上的钟爱与重视，他也整日里清闲着，便常常同我与段家的千金在一起。姜洺澈对我视如知己，常常约我在清崎殿品茗论天下，我从他的言论神情中，看出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有野心。尽管他竭力隐藏，但是他看我的眼神，深不可测，与他父亲一般的深藏不漏，那是皇家特有的深沉与孤傲，他的身上也流淌着皇室独有的冷酷，不择手段。
　　正是深知此点，我待他总是存了几分猜忌。
　　段家的小姐十分中意他，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不禁温柔，他也不拒，反而待段千蒻极好。丞相府的权势滔天，恐怕那才是他的目的，我看得清楚，但段千蒻却深陷其中。
　　情啊爱啊，我向来不屑，不过是害人的东西。
　　随着我在朝堂上的风起云涌，皇帝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了，从开始的赞赏，到后来总是沉思，我便知道，皇帝已经对我存了忌惮。直到那天雨夜，洛阳传来消息，父亲与母亲在外出上香的途中，受到伏击，父亲被刺中要害。父亲性子温和仁慈，一向与人交好，在洛阳更是体恤百姓，颇受赞誉，怎么会意外受到匪徒的伏击？
　　风信说，伏击父亲的那伙人，招招狠毒，训练有素，绝非是普通的匪贼。
　　确是如此，否则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谁会豁出性命来这样狠下杀手，除非是受人指使。我想，怕是我锋芒太盛，招来了皇帝的忌惮。风信跟在我身边多年，深知我心中所想，也劝我不如收敛了些，来日方长，总还有报仇的机会！
　　报仇之事的确是我操之过急，所以第二日，我便递上折子，道是父亲受了重伤，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当不了家，所以想辞官还乡，侍奉父母终老。皇上蹙着眉头，情深意重的抚慰了我几句，便放我离去了。
　　他那副假仁假义的样子，看得我冷笑涟涟，我知道，他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果然，我带着亲信一出京都，就受到了刺杀。我拼死从那场混战中逃了出来，那些招数招招致命，我任由他们杀光了我的随从，然后那些刀刃便如雨点一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想起昨夜风信眉眼忡忡的问我，要不要加派人手，护送我安全回洛阳？我却拒绝了。如果这场安排好的刺杀没有实行，便会打草惊蛇，皇上恐怕难以心安。
　　一次重伤，换回了一条命。
　　怕是一个人孤独久了，对于亲人总是格外的依赖。我于皇位无心，只是想合家安乐，岂料朝堂纷争，一触即发。我只想等到一个契机，为我，为我那可怜惨死的妹妹，为我的爹娘，讨回那些积年累月欠下的旧账。
　　我在洛阳蛰伏四载，四年里，我时时刻刻不敢掉以轻心，处处部署，暗中在府里的地下，日夜操练出一批精练的暗卫，听命与我、为我效忠的死士。当日离开江都，我早已安置好了细作，潜伏在宫里，替我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只是江都从来都是平静的，隐藏在平静下的，却是惊涛骇浪。
　　四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姜洺澈在多年的部署下，终于成了太子，有着体恤万民的好名声，颇得民心。
　　我还知道，四年的时间，我从那个绝艳惊才的少年，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坐享富贵、贪图女色的轻薄浪子。我在洛阳的所作所为，都有人一字不落的传回江都，什么挥金如土，什么一掷千金，什么眠花宿柳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在江都也酝酿开来。
　　正当所有人为我扼腕叹息时，江都却忽然炸成了一锅粥。

　　☆、番外：细水长流（二）

　　镇国公叶仲柏意外暴毙，这不仅仅对叶氏一族是重大的打击，更是对大梁的国本也是有损。镇国公多年来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颇得皇上的信任与敬重，提及他的神威，便足以让那些试图侵入大梁的人闻风丧胆。
　　作为一名武将，叶仲柏没有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还，而是暴毙在京都。朝中文官颇多，武将却无可用之才，若是让他们吟风弄月还可以，可若提起刀剑上战场，恐怕他们一个个缩得比谁都快。
　　是故，叶仲柏一死，恐怕是会动摇国本的。
　　叶仲柏的丧事办得急促却十分隆重，叶仲柏的发妻阮氏，乃是母亲的亲妹妹，我的亲姨母。说起来，我是叶仲柏的外甥，有了这层关系，他的丧事我必然是要露面的，只是没想到，我却是以这样的一个理由，回到了我生活了十几年、阔别了四年的江都。
　　抵达江都那日，正是镇国公下葬的前一日，换了素袍我便去了镇国公府。丧事办得虽然急促，却应有尽有，远远的只见门口高高挂起的白灯笼，门口的丫鬟小厮皆是面带凄然，身着丧服的叶钊正站在门口，我与他是打过照面的，他看着我愣了愣，方才试探着喊道：苏表弟？
　　我稍一颔首，他便将我引进了叶府。
　　庭院里的花都被绑上了白布条，处处装点的浓郁悲伤，经过了一个庭院，便到了正堂。正堂此时已经成了灵堂，气息凝重的很，前来吊唁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无不是唏嘘感慨。叶仲柏的牌位正搁在那里，遗孀阮氏和平西王坐在旁边，平西王面色难看，阮氏则是不停的拿着帕子拭泪。
　　我前去抚慰了阮氏一番，替母亲带来哀悼，阮氏本渐渐平静了下来，可听到我提及母亲，却又擦起泪来，问我：“姐姐可还好？”
　　我叹了口气，告诉她母亲很好，只是挂念她。许是又想起从前还未出阁时的种种，阮氏的神情越发凄楚，擦着泪退到了后堂。
　　我走到牌位前，早有小厮递了香过来，我略一侧目，却忽然被吸引了视线。灵堂前跪着几个人，正在哀哀抽泣，想来都是叶仲柏的子侄们，唯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披麻戴孝，一身丧服，温顺的跪在离牌位最近的地方，也没有哭，半低着头往火盆里烧纸，她的半面容颜打在火光里，格外的温柔沉静，只消一眼便是惊心动魄的美。
　　我素来与叶家的人无甚交际，却也是知道，姨丈与姨母伉俪情深，唯有姨母一个妻，而姨母所生的习净表妹早早的便夭折了，姨丈家里除却收养的两个孩子，并无其他子嗣。而这个女子跪在最前面，显然与其他人相比更为亲近。
　　她只是淡淡的瞧了我一眼，就又低下了头，眼神不仅陌生，而且淡漠。
　　我不知如何概括我心里的疑惑，说她不是宛似，可为何有着同宛似一模一样的容颜：说她是宛似，可又感觉哪里不对，江南的宛似有着烟雨一般的温柔，而眼前的女子，虽然温顺的跪在那里，可我却看得出，她周身的疏离和防备。
　　很好。
　　第二日，我见到了姜洺澈，他是携新妇而来的，身旁的段千蒻美貌如花，映着他温和如玉的面容。两个人皆是一袭月白色的装束，既不失礼又很典雅，宛若一对神仙眷侣。那一刻，我忽然想知道，当他看到那位像极了宛似的七小姐时候，会不会像我这样，满腹疑虑却不能表现，或许比我更甚。
　　果然，他的目光触及那位七小姐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他的手心下意识的攥紧，好像生生要拦住自己，不冲上去。
　　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神色，格外的畅快，便离去了。
　　既然天意让我重回江都，我便要继续，做我四年前没有做到的事。只是没有想到，多出来一个故人叶习染，还是我名义上的表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便在留在了江都部署，外界盛传，梁王世子已经玩到了江都，痴迷褚月坊的花魁洛洛姑娘。更有许多人称，曾在江都的烟花之地多次遇上梁王世子醉卧美人榻，耳鬓厮磨，好不旖旎。我知道，这些话是能够传进宫里人的耳朵里的，也不枉费我白做了那么多的表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