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让人觉得不像进了书房,反倒像紧闭门窗闷了一夜的卧室。明珠认得这种暧昧暖热的气息,以前她伺候与小妾同宿的杨慎矜起身,屋里就是这种氛氲。她吸了吸鼻子,却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只闻到那股熟悉的荷花香气。
屋里光线昏暗,乍从外头进来什么也看不见。明珠踩到一颗石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她把房门大开,才看清自己踩到的是一粒棋子。满地都是散落的棋子,棋盘也扔在地下,一张榻上用的矮几四脚朝天躺在书案旁。再往里去是一滩粘稠的汤水,旁边两只布鞋一只朝上一只朝下,伴着撕碎的白色布片。
那是郎君的鞋和衣服,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都认得。
明珠心里突突地跳起来。这屋里的气息,郎君身上的香味,还有这零乱破落的衣物……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侧卧在最里头的榻上,背对明珠,薄丝被盖到胸前,露出纤瘦的玉臂和香肩。头上发髻已看不出形状,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几缕发丝从髻中漏出,贴着肩颈,平添了几分娇媚慵懒之态,衬得肌肤如玉如瓷。
单从这背影来看,也能想见这女子必是个美人儿。
明珠握紧双拳,不敢再往前去,只怕走近了会看到里侧那女子身边睡着的是菡玉,与美人相拥而眠。
榻上女子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一时不适应门口照进来的光线,抬手遮住眼,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她站在房中,轻唤了一声:“明珠。”声音沙哑中透着无力。
明珠认出她的声音,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郎君,怎么是你?”
菡玉想坐起身,肩背一阵酸痛,又把她拉倒下去。明珠坐在榻边,倒抽了一口凉气:“郎君,你……你……”
菡玉尴尬地垂下眼,想把丝被拉高遮住身上的青紫痕迹,却叫明珠拉住。她双手紧紧扯着被面,指甲几乎将丝缎抠出洞来,美目中含着怒火:“是相爷干的?他竟然……竟然……”
菡玉拢起丝被裹住身子意欲下榻,发现自己衣服已经撕得粉碎扔在地下。“明珠,你能回去给我拿件衣服来么?”
明珠气愤填膺,根本不顾她说了什么:“相爷他……太过分了!你是男人哪,他怎么能这样?以后、以后……”
自己心仪的对象竟被一个男人染指,明珠又怒又恨,更兼心疼。
菡玉一怔:“明珠,其实我……”她双脚刚踏及地面,两腿酸软,身子更是隐隐作痛,一下没站稳,虚软地往旁边倒去。
明珠连忙扶着她,她裹着身子的丝被却滑至腰际。
明珠惊得跳开!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手指着菡玉,双手抖得如风中枯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菡玉失了倚靠,重又跌回榻上,身子酸痛得直不起腰来。这身子向来迟钝,她已经许久不曾体验过如此厉害的痛楚,对疼痛的忍耐力也退化,当即脸色煞白,额上沁出冷汗。“明珠,我并非有意欺瞒……”
明珠呆若木鸡,神色恍惚仿若未闻。
菡玉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向你解释。你先帮我取来衣服,让我离开这里好么?”
屋后花园里突然传来人声,是女子的声音,语气不豫,像是在训斥婢女。
明珠猛地回过神,奔向门口,眼见书房与小院之间的院门上了锁,裴柔又带着人从另一边过来,连忙把门关上闩住。
她回身扫了一眼全屋,跑回榻边,拾起丝被将菡玉身子裹紧,沉声道:“郎……少卿,你先到里间书柜后头躲一躲,裴娘子要来了。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千万不能被她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面色沉凝却冷淡,连称呼也换了。菡玉心中有愧,低声唤道:“明珠……”却被明珠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进了里间。
明珠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破碎衣物,藏入榻下暗处。
门口已传来脚步声,裴柔敲了敲门,唤了一声:“相爷?”
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婢女气喘吁吁地说:“娘子,我问了门房,说相爷三更时分就出去了,不在这里。”
明珠急着藏衣物,蹲下去时探得太里,一起身撞到了头,“咚”的一声闷响。
裴柔道:“里头怎么还有人?”又试着推了推,发现门是闩着的,厉声喝问:“谁藏在相爷书房里?来人,把门撞开!”
明珠左顾右盼,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布片,却发现榻上铺的箬竹席上落了一滩暗红的血迹。她大惊失色,连忙用袖子去擦,无奈那血迹已经干涸,嵌在竹席缝里,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擦干净。
哐当一声,房门被裴柔撞开,她带着几名婢女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明珠眼看那血迹擦不掉,转身往榻上一坐,用身子挡住。
裴柔扫了一眼地上散乱的棋子和打破的瓷盅,眯起眼问道:“你在相爷书房里偷偷摸摸的干什么?还把门闩着?”
明珠镇定心神,回道:“我一早碰见杨昌大哥说有要事出去,命我端早膳来与相爷。都怪我笨手笨脚,不小心把盘子打翻了,怕相爷知道了怪罪,所以……所以……”
裴柔斥道:“那还不赶快打扫干净,坐在那里干啥?”
明珠脑子急转,想着什么样的理由可以搪塞过去。裴柔却莲步轻移向她走来,转而问:“昨晚是你把被子送进来给相爷的么?”
明珠瞥一眼梅馨,后者正用不善的眼光盯着她。她低头道:“是。昨晚少卿有事求见相爷,我为少卿掌灯,陪同前来,路上遇见梅姑娘,便顺手帮她把被子捎给相爷。”
“那你什么时候走的?”
明珠道:“少卿和相爷有政事商议,我便在门外等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等少卿出来了,和他一同回去的。杨昌和杨九可以作证,昨晚他们也在门口守着听候相爷吩咐。”
裴柔走到她面前,看了看矮几落在旁边地上的坐榻:“不懂规矩的丫头,这是相爷坐的地方,你也敢随便乱坐,还赖着不下来?”
明珠心急如焚,又不能走开。裴柔知道必有蹊跷,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只见她所坐的地方,坐榻的中段,凝着一抹暗红的血渍。
那个位置,明珠闪烁慌乱的神色,还有这屋里不寻常的气息,让裴柔立刻明白了那滩血从何而来。
“不要脸的贱婢!”裴柔大怒,反手一掌将明珠掴下地去。
自芸香之事后,她格外厌恶家中婢女做这种飞上枝头的美梦妄想踩到她头上去。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来一个,而且眼看比芸香更美貌更有心计,似乎还得逞了,真是防不胜防,想起来就让人恶心厌烦。
明珠见她误会自己,急中生智,回身一把抱住裴柔的腿,大喊一声:“娘子救我!”
裴柔听她不求自己饶命反叫救命,举到半空的手停住。
明珠跪着泣道:“娘子见怜,明珠也是身不由己……相爷他、他如此威势,明珠焉敢不从?”
裴柔没说话。明珠紧紧抱着她的腿哭诉道:“娘子,明珠一片心意,娘子最是清楚。当初多亏娘子成全,才让我得以陪伴郎君,虽只是小小婢女,无名无分,我也心满意足了。娘子再造之恩,明珠感怀在心,莫齿难忘。如今……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更无法匹配郎君,但要我做别人的妾侍却是万万不能!此生唯愿长伴郎君左右,端茶倒水伺候起居,吾愿足矣!”
裴柔道:“算你识相。把眼泪擦擦,别糊在我裙子上。”怒气倒是消减了几分。
明珠跪在裴柔面前举袖拭泪,一边抽泣一边恳求道:“求娘子可怜可怜明珠,放我一条生路。”
裴柔道:“谁要你的命了。”
明珠垂泪道:“若不能陪伴郎君左右,反倒要去服侍别的男子,明珠宁可一死。”
裴柔道:“你要死要活,我可管不了。”
明珠扑上去揪住裴柔裙角:“明珠的命全在娘子手上,趁相爷不在,求娘子让我赎身离开这里……我发誓立刻和郎君搬出相府,再不见相爷一面。求娘子成全!”磕头哀求不止。
裴柔听她说要和菡玉一起搬走,心下一动,面上仍是冷肃神情,伸手撩起裙子,从明珠手里扯开:“那就快回去收拾东西,滚出相府,越远越好。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别怪我不客气。”走出两步,又回头道:“把东西收拾停当了,到我院里来拿卖身契。动作快点,知道不?”
明珠连连磕头拜谢。等裴柔一行人走远了,她忙转入里间,见菡玉坐在书柜后头地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明珠搀着她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帮她站起来,两条腿还是不听话地轻颤。
明珠轻声问:“少卿,我擅做主张说要搬出去,你不怪我罢?”
菡玉道:“明珠,你最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我当然没法在这里住下去了。”
若是以前被她称赞体贴,明珠定然心花怒放。明珠苦笑一下,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我去拿衣服来,少卿在此稍候片刻。”
裴柔回到住处,虽说一举把明珠和菡玉都弄出相府去了,心中却并不觉得畅快。公主、芸香、明珠,还有更棘手的虢国夫人和吉少卿,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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