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薇不动声色,依旧诚恳道:“问薇惶恐,只怕自己做的不好……”
叶弘做出一脸慈祥之色:“你是陆家的嫡女,这两年来陆家内宅不都是尽由你来打理的,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叶家既为皇商,家中用度库房自然繁多,还有庄子铺面一切进项,虽有管事打点,但总要有人做主将这一切都掌管好。你若是迟迟不回家,到时候家中杂乱一片,如何是好?”
陆问薇虽然对掌管叶家中馈不感兴趣,但那些库房却是她的目的所在。见叶弘松了口,便转而再次道:“可这些不都是由婆婆她……”
叶弘打断她道:“她也该享享清福了,这些你无需多心,若是你放心不下,亦可立下字句为证。”
陆问薇的确是信不过叶弘,既然他这般说了,她只做优柔寡断的模样,半推半就。叶弘也是急了,当即真的立下了字句为证,陆问薇羞红了脸,直道不可不可,叶弘却是不由分说将字据塞入了她手中。
陆问薇便只得道:“公爹厚望,问薇自会为家中尽一份绵薄之力,以求无愧于您今日之举。”
叶弘把叶家交给陆问薇操持,才不是想着她能尽多少力,左右只要不把后宅给烧起来就行,他眼下急的是那批药材。这好处也给了,在谈药材,总该会顺利些才是。果然当叶弘再次说起此事的时候,陆问薇也不再跟他装傻充愣了。
陆问薇颔首点头道:“关于这药材之事,我虽然不懂,但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叶弘见陆问薇说出这话来,随即松了口气道:“说的是啊,此时原本该同你父亲商量才是,可眼下亲家病着,便由你来应承了。咱们既是一家人,你也该明白才是。我总归有老的一日,到时候叶家还不是由榆儿和你操持,眼下遇到这种情况,何有不上心之理。”
陆问薇深以为然道:“公爹说的是,父亲眼下虽然卧病在床,但陆家名声仍在,上京众多药商与父亲交情匪浅,若是要筹备一批上等药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叶弘等的就是这句话,掌心拍击大腿道:“说的是,如今只剩下不足四日,还应当快些着手筹集。”
陆问薇唇角弯起的弧度舒展的一如外面的飘落的雪一样轻盈,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叶弘急迫的神态。她轻声出言道:“既是一家人,问薇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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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雪落得更急了,玉玦进来的时候抖了抖衣襟上的雪花,她将手中的药盅放在桌上,小心搓了冻僵的手指,待去了一身寒气之后,方才捧着药盅往里面走去。室内充盈着带着淡淡的药香,她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打开药盅的刹那,玉玦只觉得屋中的药香味道更加浓郁了几分。
“可用过药了?”
一声询问打断了玉玦的思绪,她忙起身向后看去,只见陆问薇神色中带着几分疲倦,应是刚从外面进来,就连披风都不曾脱下。
“姑娘,还没呢。”玉玦回道。
陆问薇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抬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玉玦接过披风点头应下,神色中却有几分担忧道:“姑娘脸色看起来不好,可要请甄大夫过来瞧瞧?”
陆问薇摆手道:“不用了,我没事。”刚刚说完,她想了想又道:“还是请他来一趟吧,我瞧着夫君今日里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些,不知是不是会醒来,请甄叔来看看也好。”
玉玦应下,正待要退下去,只见陆问薇身形一晃竟是要倒,惊的她轻呼一声,忙上前搀扶。
陆问薇本想弯腰去端桌上药盅,忽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还好被玉玦扶住了。她稳了稳身形,缓了一会儿这才头脑清明一些。
“姑娘!您先别忙了,一旁歇会儿,我这就去请甄郎中来。”
陆问薇仍是抬手道:“无事,我只是昨夜里没睡好罢了,歇会儿就好了。”
玉玦有些心疼的摇头道:“姑娘,你昨夜定是又一晚没睡,你这样下去不行,没等姑爷醒来,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陆问薇摇头不语,示意玉玦先下去。玉玦无奈只得退下去请甄郎中来。
屋中寂静无声,自从上次她发过火后,一干丫鬟便都让她屏退了,照顾叶榆一应事项皆是她亲力亲为。药匙在瓷盅里轻轻搅动,刮过盅壁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将药匙凑在唇边小试了下温度,不冷不烫刚刚好。精巧的药匙小心抵在叶榆紧闭的唇上,手腕微扬药汁一如想象中一样从唇角滑下。陆问薇用巾帕小心的将药汁擦去,放弃了再去用药匙。转而将药汁饮入口中,随即覆上薄唇。很凉,让她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苦涩的药汁在唇舌间辗转。
陆问薇觉得这药可真苦,苦的舌头都有些发麻了。她忽然想,若是叶榆醒着,会不会把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口中东拉西扯试图逃过一劫。若是到时候她是严厉的盯着他一滴不剩的喝下去,还是寻些好看又香甜的点心尝试着哄哄他。可直到药盅再一次空了下来,叶榆的眉头也不曾皱起过半分。
陆问薇想到今日里跟叶弘最后达成的口头协定,她会负责在三日内筹齐药材。除了叶家的掌家权之外,陆问薇又向叶弘借了个道。陆家既为药商,之于人参鹿茸这些贵重药材多是从东北一带运来了。药材长于深山,一路运来耗费物资颇大,特别是偏北之处多山匪。像陆家这样普通商户一路打点下来所需银钱自然不菲。可叶家不同,皇商的道那些途经之处又怎会刻意想着动手脚。如此一来陆问薇便向叶弘借了次势,让东北一带陆家的药材跟着一道运来。既然要陆家出面卖个人情凑齐药材,那总要留些好处给陆家才对。
想到此处,陆问薇心头似乎终于松懈下来,眼下只要去筹备药材就是了,总算是告了一段落。分明是一笔没有亏本的买卖,但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视线落在床榻之上,她忍不住握住被褥下那只冰凉的手,心中满是酸涩。
当真没有亏本么,或许她所亏的比她想象中的还多……
☆、59|6.1|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两夜,差点让人恍惚以为这雪是打算把整个上京都盖起来。天气也是透骨的严寒,陆问薇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在第三日凑齐了一批上等的药材,她亲自看着人将药材装上了马车运往叶家。这种忙碌过后的感觉,就像是忽然把人给抽空了,重重舒了口气之后,却没有分毫心下轻松之感。
叶榆,还没醒。
火炉上的紫砂药壶咕噜噜冒着热气,陆问薇在手上覆着巾帕将那药壶从火炉上取下,小心倒入一旁的药盅里,这才重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冒着雪从甄郎中的药铺往银杏苑走去。甄郎中说,叶榆是吸入太多安神香,故而才会迟迟不醒。至于何日能够醒来,就不得而知了。陆问薇想这次终归是她对不住他,他若一日不醒,她就在他身旁守着一日。他若一辈子醒不过来,她便守他一辈子好了。
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但因满地落雪的缘故,倒是显得很是亮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陆问薇忽然想到那日,她坐在风信阁上往下看,一眼便瞧到了叶榆,看到他身上朱红色的大氅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到了银杏苑的门前,陆问薇看到到守在外面的丫鬟玉玦。玉玦见到她来,神色里满是惊喜,慌忙迎了过去。
陆问薇放下手中的伞,正待要伸手解开披风,玉玦的话却让她猛地止住了动作。
玉玦语气中带了几分激动:“姑娘,姑爷醒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在她脑海中炸开了一般,忽然有些令她不知所措,她怔怔看了眼玉玦,似乎在确定这话中意思一般。许久她才缓缓点头道:“知道了。”
玉玦有些疑惑,分明自己姑娘日日盼着姑爷醒来,怎么的这般表情?还不等她思量清楚,陆问薇已经挑帘进了屋中。
屋里很是暖和,衣角上的落雪瞬间就消失不见,化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渍。陆问薇紧紧捧着手中的药盅,心头有些紧张和忐忑。
叶榆不在床榻上,而是坐在窗牅下的桌案前。那处并未置备椅子,反而是在地上铺就了厚厚一层貂绒毯。他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依旧是露出清瘦的锁骨,身上随意披着件朱红大氅,长发未束。因病了太久,脸色略有苍白,平日里艳丽的眉目也变得寡淡了些,瞧着倒有几分冰冷的意味。他手上捏着一张薄纸,上面书写着些什么。
陆问薇略微一扫,便看了清楚,那张纸是叶弘给她立下的字据。
“少夫人安。”一旁的小厮阿兆起身对陆问薇一礼,这才打破了方才刹那间凝结的氛围。
陆问薇轻轻颔首。
听闻阿兆一声见安,叶榆方才缓缓抬起头来,见是陆问薇,弯唇一笑:“来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阿兆下去,这才将手中的薄纸重新放回桌案上。
阿兆再次一礼,退了下去,屋中便只剩两人了。
陆问薇指尖紧紧扣着手中的药盅,垂眸站在原地,半晌才轻咬住下唇再度看向叶榆。她上前去,弯下身子坐在叶榆身前,把手中的药盅打开,用药匙轻轻搅动几下,一如平日那般先在唇边试了试温度,随后才稍稍捧上前去,道:“刚好不烫,先把药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