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接了陆问薇手中折好的账目单子揣入袖中,应了下来。正当要出门,却见一人打外面进来,一声朱红大氅的不是别人正是叶榆。
陆问薇起身从容一礼,道:“夫君安好。”
叶榆抬手虚扶一下,自己寻个张椅子坐下道:“又算账呢?”
陆问薇点头应是。
对于陆问薇每天跟账本相亲相爱的日常,叶榆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来,他还有别的事。玉蝉早在见叶榆进来后就乖巧机灵的寻了叶榆喜欢的茶奉上。叶榆随手接过茶后,轻轻抬手往门口示意了一下,那站在门槛处还不曾跟着进来的小厮阿兆得了令,手中拎着几个礼盒状的锦盒进了门来。
陆问薇瞧着那几个锦盒,看起来并不是太起眼,但也算是包装精致了,只是不知叶榆带着礼物来是何意思。
不等陆问薇开口询问,这边叶榆便已经答道:“这是有人差人送来的,你可知是谁?”
陆问薇稍稍挑了眉梢,再次瞧了眼那几个盒子问道:“谁?”
叶榆轻轻吹拂开杯中茶叶,压了一口后,回道:“这礼来于翰林院侍读大人,孟子玉。”
陆问薇睫毛轻颤一下,眸色中似乎并没有太过惊奇,口中道:“竟然是孟大人,只是夫君与他往日并无来往,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送礼来?”
听了陆问薇的话,叶榆只是笑了笑:“说是因家弟于瑞程阁无礼,所以以薄礼道歉。”
陆问薇颔首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夫君是如何应那来人的?”
“无礼之人是那书生,孟子玉既然是为弟道歉,自然也没有难为他的道理。初时我曾婉言回绝,不过那被差来送礼的人倒是有些意思。言辞间不卑不亢却是格外坚持,虽不说是八面玲珑,办事却是滴水不露。在推让过去反而矫情了,便接了下来。那被差来送礼的人,眼下倒是回去了。”叶榆简明扼要的大致说了一遍。
陆问薇回道:“孟大人向来清明在外,他以白鹭书院最得意门生出身,颇有大儒之风。既然孟大人说是赔罪礼,那边只是单纯赔罪之意。”说着她抬手随意翻看了那几件盒子,果然如她所料,不过是些寻常礼品。既然算不得贵重,也不会太失了体面。
叶榆听闻陆问薇之言,便点头道:“原是如此。”他不怀疑陆问薇之言。
陆问薇将翻开的盒子重新收敛好,看了眼叶榆道:“孟大人向来不与哪家特别亲近,但也不会特立独行与人格格不入,他所求的或许不过是无愧心安吧。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小争执而已。甚至于孟大人都是不知情的,尽管如此他还能以礼致歉,从中也可窥其人品。夫君以为呢?”
叶榆听着陆问薇带了些试探意味的言语,仍是不动声色含笑道:“所言甚至。”
陆问薇见如今跟叶榆最起码沟通上没问题,也就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既然如此,争端由何而起便由何而止吧。孟大人这般清正心性,我们也不该白白收了别人的礼去。”
叶榆看着方才还滚烫如今已经渐渐温了的茶,道:“哦?夫人以为当如何?”
陆问薇对一旁的丫鬟玉蝉道:“且去把那支紫毫笔拿来吧,礼尚往来,如此我们也不曾失了礼数。”
叶榆挑眉笑道:“这样一来那可就不仅仅是不失礼了。”
陆问薇反问:“夫君觉得不妥?”这场谈话叶榆从一开始就极为配合,似是由着她,引着她往下说一般。这让陆问薇有些一丝不安,但既然能往她想要的地方去讲,也没有自己中断的道理。
叶榆看着玉蝉取来的锦盒,镂空的玉石长盒下面缀着朱红的流苏,玉蝉将锦盒递在他面前。他抬手接过道:“没有不妥,便是将这紫毫笔送了,岳丈大人他那贺礼还有一方端砚不是?”
陆问薇一怔,垂眸点头道:“那夫君便差人将这紫毫笔回赠即好。”
茶尽,叶榆将空了的茶盏放置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陆问薇道:“还是夫人思虑周全……”
陆问薇不知道这句思虑周全是否别有深意,只是觉得叶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陆问薇从容浅笑:“哪里,不过是事赶事,也就想到罢了。”
叶榆也不反驳,拎了拎手上的锦盒,颔首道:“如此,我这就差人将紫毫笔给孟大人送去。”话语一顿,轻声又道:“省的白白辜负了夫人这般周全考虑。”
陆问薇手上一顿,不在言语。
那抹朱红悠悠然渡着步子出去,直到余光里再也没有那猎猎色彩,陆问薇才抬起垂下的眸子。她竟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听到自己松气声,不由得一怔,转而有些可笑起来。叶榆自打来便不曾反驳过她一句,反而是顺利的不能在顺利,她怎么竟是紧张了起来?
目光落在叶榆留下的孟子玉送来的歉礼上,陆问薇抬手示意玉蝉把东西收起来,指尖无意识的轻叩在桌上,一下下不急不缓。半晌,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有些混沌的思绪甩了甩。挑拣一些至少有利的事情来梳理,比如叶榆能明白她的意思,并且肯愿意按着她的心意去做,总归不是坏事。再比如,至少她摆脱了,自己身份无法直接给孟子玉送紫毫笔的尴尬处境。
这样想来,陆问薇心头也稍稍松快了几分,只是……
叶榆早已经离开青漪苑了,她盯着门外,出神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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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榆既然当着陆问薇的面应下来,自然也不会出尔反尔,他将手中的锦盒递给阿兆。言道:“送礼也是门学问,刚刚那孟家的管事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这紫毫笔我便交给你去送,你可有把握事成?”
阿兆听了这话,眼中一亮。管事一词让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激励一般,他神色一正,回道:“阿兆定不辱命!”
叶榆看着阿兆恨不得拍着胸口保证的模样,也不禁报以微笑。阿兆年纪尚小,但却是个机灵的孩子,做事也算可圈可点,并没有太过毛手毛脚。这让叶榆很满意,心中也有想要锻炼他一番的意思。只要不过于急功近利,有点干劲总是好的。
“行,既然你都这般说了,那可不要到时候耷拉着脑袋说礼没送出去。”叶榆拍了拍他的肩头道。
阿兆挠了挠头,笑道:“放心吧公子。”
叶榆将事情交代完后,瞄见那温润的玉盒,不禁摇了摇头,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他这个小娘子可真是有心人,他曾以为陆问薇不过是于经商之道多有兴致,只是眼下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叶榆不禁思量起来,陆问薇这一手,究竟是想要什么呢?与孟子玉稍稍交好?可孟子玉不过是翰林院的侍读而已,又并非于她生意有多大益处,又何必用紫毫笔这么大的手笔。还是说,陆问薇看的更远,所谋求的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叶榆丝毫不怀疑其可能性,这其中也跟他从现代熏陶出来的理念有关。他不会轻视女人,工作多年,能够叱咤商场,占据一方的女性很多。所以对于女性的轻视,叶榆是没有的。也正是如此,他更能正视陆问薇所想要谋求之事。只单单从紫毫笔之事看来,陆问薇无疑是有远见的。不管这远见是来自于对那翰林院孟子玉的了解,还是对于事情发展的把握上。
他自然不会因此恼火,甚至于去怀疑她。叶榆只是想要知道,陆问薇要的是什么。或许他可以直接去问呢……
为什么不呢,她是他的妻子,无论如何这是已经既定的事。他既然有疑惑,干嘛不直接去问,反而在这里胡乱猜测?不管她会不会如实相告,至少他应该坦诚相待才是。想到这一点后,叶榆心头的一丝郁结似乎渐渐散开了,眸中的神采也恢复了之前的清透。他转身再次往青漪苑走去……
不过这次还没等他走到青漪苑,就又被叶弘老爹逮走了。叶弘在外头撞见方邵,两人照例寒暄两句。方邵言辞间竟是比以往越发亲密起来,叶弘心下只道不好,生怕方邵会提起自家那小兔崽子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方邵竟是只字未提,只是一脸笑意。这就让给叶弘愈发觉得不安起来。
待到了家中,才知道那本来欲拖之事,被孙氏给牢牢坐实了。看着孙氏洋洋得意的模样,叶弘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这酸爽……
之后自然又少不得一番鸡飞狗跳,哭闹怒骂。叶榆作为家中长子,被拖过去旁听了。不对……是被拖过去劝慰了。同样被拖过去的是叶均,知道老娘做的事后,叶均的酸爽感跟叶弘不相上下。
要说起来叶均也觉得这次真是栽了个大跟头,他倒是没有想到方家之后的下场。叶均只是单纯的不敢再招惹父亲生气,要知道他能有今日,全靠父亲的偏宠,若是失了父亲的心,那他这个次子身份又如何能翻腾过叶榆?可偏偏自家老娘太丧失,频频把他给弄到两难境地。
叶弘一怒,自然是连带了叶均一起。只觉得孙氏平日太娇宠儿子就算了,关键时刻又扯组织后退,简直不能忍。儿子平日看着聪慧乖巧,怎么会这么糊涂!
叶榆作为劝架小能手,自然将战火撩拨的更高了些。眼看着就要把整个家都烧起来的时候,救场大师程永清又来了。要说叶弘还能听谁的劝,那就是这个相识多年的老伙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