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弘猛地后退两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榆,甚至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榆掩唇轻咳几声,神情越发寡淡,他握着手中的刀缓缓向前走去。他是承了叶家不少情,能有今日也是叶家为最初的助力,但若要说其中情分能有多深厚,那就可笑了。这家中龃龉非一星半点,他本是愿意护持着叶家的,可是如今被叶弘如此一激,偏生就想自私一回了。以他如今的状况,活了今天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他能忍让一回两回,待真的撒手去了,陆问薇跟孩子怎么办?到时候没有他了,难道要看着陆问薇被欺负,被夺走唯一的倚仗?
如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放叶弘出这个门,那就是自取灭亡。如此……
原本细细的小雪成了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庭院中一片死寂,出了孩子的啼哭声再无其它。
“这……这是唱哪出?”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庭院中诡谲的氛围。
叶榆手上一顿,眼中的凌厉散去了几分,顺着声响回头看去。只见院前站着两人,皆是一身华贵貂裘。其中一人身量挺拔,另一人则是胖滚滚的,裹得像一只大雪球。此时两人眼睛皆是一片惊讶,看向叶榆的神色里略有几分复杂,来的正是五皇子跟九皇子两人。
“难得出宫一回,下了祀典便同五哥顺道来看看你……本想着给你个惊喜,便没使人通报,怎么?叶大人如今不方便?”九皇子只一瞬便恢复了嬉笑的模样,擎着伞朝叶榆走去。
叶榆压了压满腹情绪,负剑于后,俯身行了见礼。被九皇子虚扶一把,又道:“这可真是巧了,叶老也在啊……怎么回事,小玹儿怎么哭的那么厉害?”这满园的护卫,还有方才叶榆浑身的杀意,都落了五皇子跟九皇子两人眼中,不管叶榆方才想做什么,此时这执剑的行为都得给个交代才行。
叶弘刚刚受了惊吓,此时见危机解除,忙急着控诉叶榆的大逆不道,还不等说上两句,就被五皇子打断道:“叶榆,你方才想做什么?”这是把话语权重新给了叶榆。
叶榆轻轻阖了眸子,半晌叹了口气道:“五殿下、九殿下,叶榆弱冠之季,父母尚在,不能承欢膝下侍奉父母,反而分府而居,没能尽孝,心下难安。玹儿年纪尚小,离不得母亲,问薇于我生死难辨之际七月产子,这个孩子自是她心头肉。叶榆不孝,难以两全……”他说着抬手解开身上的狐裘斗篷,在抬臂身上大氅也跟着应声而落,片刻间身上只着单袍。
“叶榆……”九皇子渐渐收敛了笑意。
叶榆轻轻扬手,衣袖而褪,露出半截胳膊出来。手上一个利索的剑花,容刀抵在左臂上,他眉头分毫不皱,继续道:“古有割肉喂母,今日叶榆以求偿父母养育之恩,自当效仿。惟愿父亲母亲能体恤儿子一片苦心,也能体谅问薇爱子心切,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说罢手上容刀毫不留情朝自己而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血洒雪上,格外显眼。
九皇子倒抽一口冷气,抓住了刀柄,朝叶榆猛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见好就收。
“叶老,今日叶大人之举,众人皆是看在眼中,我也算是玹儿的寄父,不若就听我一言如何?”五皇子沉声发话,道:“叶老想带走玹儿无可厚非,只是叶大人如今病体沉疴,郡夫人母子难离。既然叶大人今日割肉偿孝,叶老不如也多加体谅如何?”
叶榆一番大孝子的作态,再加上五皇子做和事佬,叶弘再无半句话能言。
雪下的沉闷,叶玹似乎哭累了,抽抽搭搭渐渐消了声音。待叶弘哑口无言,愤懑走后,院子里才重新归于寂静。
许久后,五皇子同九皇子从叶榆府邸出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神色皆是有些古怪。
“若是咱们晚去一会,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没看出来,倒是个狠决的。”五皇子若有所思道。
九皇子摆摆手道:“五哥,咱们去的刚刚好,你当他是会吃亏的?你且看着吧……”
应了九皇子的话,没出三日。叶大人情义难全,割肉偿父的事迹传遍大街小巷,众人皆感动于叶大人待妻子的有情有义,待父母的孝悌无双,一时间文人墨客争相传诵,连带着华兴帝都大为感动,认为叶榆这样至诚至孝之人值得众人学习。遂而朝中上下都须以叶榆为榜样,行孝义之事,做孝义之臣。华兴帝所给予的赏赐,堆满了两个高阁。这股孝悌风潮,一直持续到年末未休。
名利双收,叶榆捧着茶盏逗弄儿子,看着小家伙咯咯笑个不停,陆问薇在一旁算盘打的啪啪作响,看着一旁的堆积如山的礼单,估计自己能清算到明年了……
☆、97|7.14|
待上京落下第三场雪的时候,叶榆早已经携妻带子往修好的温泉山庄去了。山庄修的宽敞又漂亮,马车载着丫鬟仆役一道上来,其中单单平日里要用的衣食用具就堆满了十几辆宽敞的马车。叶榆是打心里明白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富贵日子过多了,整个人都似乎带了股骄奢之气一样。
温泉山庄四下气候温润,待过去后便发觉呼吸通畅不少,这一住就是十天半月,陆问薇意外发觉这温泉水竟是对叶榆身体大有助益,驱寒效果甚好。使得他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都变得红润些许,陆问薇心下大喜,便想着待年后再来此住上三两月才好。时值年关,不得不重回府中,家中事宜繁多,耽误不得。于是马车大队这才浩浩荡荡从山庄往上京里头赶去。
时逢过年,叶家一大家子人都在一处吃饭。圣上褒奖叶榆孝悌无双,叶弘也只能闷声带上这顶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大帽子,一想到养了多年的儿子,那日竟敢同他动手,怒火就烧到了脑门子上,恨不得将这等不孝子立马扔去九门审讯。但偏生叶榆会作势,有的能装成没的,没的亦是能煞有其事的惹得满城风雨。看着叶榆脸上笑的宛如春风的模样,叶弘就像是吃了一口苍蝇一样,恶心透了。叶榆一派坦然,只当恶心别人,成全自己一回。难不成真让他遵循二十四孝,父要子亡,子不亡,子为不孝?人生苦短,况且没准真的很短,及时行乐吧。
叶涟雪过了年后便到了出嫁的日子,如今最后一段日子在家中做姑娘了,陆问薇陪着她绣嫁衣,看着少女脸上带着羞赧的神态,映着鲜艳的嫁衣宛如红霞。这让她回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情景,不免起了一阵唏嘘,那可算不得什么只得高兴的回忆,不过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正月初六,第二家虞美人也跟着正式开张了,如今虞美人享誉上京,每间雅阁都会被早早订出去很难能抢到,眼下又开了一家,上京贵妇圈中皆是欢喜。叶家如日中天,郡夫人开的店面,来捧场的人自然是多不胜数。叶榆偶尔闲来无数翻翻账目,深觉他那点俸禄在自家夫人面前简直不够看。
钱是赚不完的,赚的再多堆在那也只是个数目,叶榆不以为意只觉得这是妻子的个人爱好。陆问薇则是看着家底越来越殷实,便琢磨着想要把银钱置于别处,多拓宽一下财路。她思量了一番,便去找叶榆商量,彼时叶榆正掰着儿子的嘴看他究竟有没有长牙。
“九殿下说他家咏乐四个月就长牙了,玹儿怎么没有……”叶榆一边说着,一边不死心的想再拉过儿子仔细研究一下。叶玹明显不喜欢自家老爹无理取闹的行为,愤怒的挥动小手乱晃,企图摆脱掉那只搭在自己脸上的冰凉爪子。听见外面有动静,小玹儿忽然停止了动作,待瞥见是母亲来了,小嘴一撇作势要哭。
叶榆哭笑不得,看着陆问薇道:“瞧瞧,这么大点,还学会同你告状了。”
陆问薇将儿子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抽空瞪了眼叶榆道:“孩子还小,别总是逗他。”
叶榆将身上大氅裹了裹,懒懒半卧在软榻上,叹了口气道:“就知道护着你宝贝儿子,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你男人?”
陆问薇闻言将叶玹递给一旁的丫鬟,让她们抱下去,这才往叶榆身旁坐下,伸手替他整了整狐领,道:“有哪里不舒服?不如过两天还去庄子里住着吧,太医不是也说那的温泉对病情有助益?这回就多住些日子,左右家里头也没什么事,如今天气也不比年前冷了,带上玹儿一起,怎么样?”
叶榆捉了妻子的手搁在手心里轻轻揉捏,含笑道:“舍得放下你的生意了?”
陆问薇知道叶榆是对她起了怨念,这些日子以来只顾着忙活虞美人的事情,多有忽略叶榆。她抬手抚了抚叶榆撒了一榻的头发,抿唇轻声道:“莫恼,十个虞美人又如何抵得上你,若是你不喜欢我忙生意上的事情,不做就是了。”
叶榆原本心底的几分怨念瞬间荡然无存,脸上一红,心底跟蹭了蜜一样美滋滋的,忙道:“同你说着玩罢了,别当真,你喜欢做什么去做就是。要是这段时间忙着,就晚些日子再去庄子上,左右庄子在那里又跑不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去宝相寺么,待过两日上元节,我陪你一同去。”
陆问薇知道叶榆向来就是这样,不管如何生气,只肖她稍作退步,柔声安抚两句,瞬间就找不到北了。她一边好笑叶榆孩子气的模样,一边心下却是感动不已,软榻上长发丝丝缕缕绕在两人指尖,她反握住叶榆的手,端是十指相扣的姿态。待三言两语把叶榆哄得心花怒放的时候,陆问薇这才随口询问了两句,想要将资金转作别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