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泷玛哼笑两声,说:“没想到你还在祠堂设了暗门,考虑得真是长远。”
沈荣华没在意白泷玛讽刺的语气,以很无奈的语调说:“祖父在世时,这里是花房,我陪祖父在这里养花下棋,抠开青砖丢棋子也是玩笑。我若有真本事考虑长远,我宁愿一切都不发生,就象祖父在世时一样日子安然、岁月静好。”
“唉!我叫你小泼妇,是因为你总跟我怄气、威胁我,还跟我谈条件。可现在听你这么说话,知道你伤心难过、无可奈何,又很心疼你,毕竟……”白泷玛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了,他比沈荣华大六七岁,说得太直白了,又怕彼此尴尬。
“别说这些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的是时间说。”沈荣华淡淡一笑,神情坦然大方,“还是接刚才的话题,告诉我你看到的情况吧!”
“刚才的话题?哦!说沈家人命大。”白泷玛停顿片刻,又说:“津州城的刘知府要去揽月庵拜见那个老公主,也走篱园门口这条路。回府的马车滚下山坡的时候,与刘知府及其差役随从距离也就十几丈,被他们救了。东西跨院爆炸着火的时候,那老公主正和京城里来的官查看地形,距离篱园也就有一里远。老公主的侍卫很厉害,揽月庵又有灭火的药粉,救人救火都很及时。不过,你肯定有麻烦了,要是那老公主多管闲事,你和你堂姐的小把戏肯定瞒不过她。”
“随便吧!”沈荣华听了白泷玛的话,好像突然泄了气一样,不想再多说什么。精明睿智如圣勇大长公主,沈荣华就是再重生一次,也不敢跟她叫板做对。
初霜急匆匆进来,说:“姑娘,佟嬷嬷亲自来传话报信,没委派别人。”
“怎么说?”
“回姑娘,佟嬷嬷说茗芷苑的火扑灭了,倒座和门房都烧坏了顶梁,在门口烤肉的下人烧伤的几个,茗芷苑没人受伤,请姑娘放心。”
沈荣华点点头,“接着说。”
“佟嬷嬷还说秋生的干娘带人守在角门外面,放火烧祠堂的几个婆子刚逃出角门就被抓住了,锁在园子里的花房中,等姑娘出去再审她们。”初霜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带六姑娘及下人一走,西跨院就没人了,正房爆炸也没伤到人。东跨院里住的人多,听说爆炸时二少爷和大姑娘正在正房和大老爷说话。现在正房的火刚扑灭,正救人呢,听说主子们都活着,不知下人伤亡。”
“知道了,佟嬷嬷怎么安排的?”
“佟嬷嬷说茗芷苑的火刚扑灭,烤肉受伤的人也都抬到角房医治了。等给姑娘报完信,她就带人去前院帮着救人。佟嬷嬷还说刘知府和圣勇大长公主还工部的官儿都在篱园,府衙的差役和揽月庵的仆从都在帮着救人,篱园的事很快就会闹得朝野皆知。一会儿,江嬷嬷肯定会带人来看姑娘,姑娘尽早准备才好。”
沈荣华轻哼一声,问:“我有什么好准备?被人锁在祠堂我能出去吗?”
初霜会意一笑,转向白泷玛,说:“表哥也应尽早安排才是。”
“不劳表妹挂心,我出去看看热闹。”白泷玛话音一落,人早飞上了房梁。
白泷玛刚走,祠堂大门外就传来了说话声和砸锁声,听话音象是江嬷嬷和周嬷嬷。大门很快就被砸开了,江嬷嬷和周嬷嬷带几个婆子抬着昏迷的竹节进到祠堂里面。看到沈荣华和初霜正跪在供桌前,完好无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没伤到吧?”周嬷嬷扑倒在供桌前,抓住沈荣华的手,又转向沈逊的灵位,嚎啕大哭,“老太爷呀!你开开眼吧!你在天有灵可怜可怜我们家姑娘吧!我们太太就这么不清不白地去了,我家姑娘还小呀!那群黑心肝的天天算计她,老想要她的命,这可让她怎么活呀?呜呜……”
“这是怎么了?”低沉庄重且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在祠堂大门口响起。
沈荣华听这声音有些熟悉,赶紧回头,就看到圣勇大长公主和两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走进祠堂。江嬷嬷等人刚才也见过大长公主,见他们进来,赶紧下跪行礼。
“小女沈氏拜见大长公主。”沈荣华跪行三步,给圣勇大长公主行叩拜大礼。
圣勇大长公主冲沈荣华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又径自走到供桌前,凝望着沈阁老的灵位,摇头一笑,说:“沈逊呀沈逊,本宫听说你显灵了,都闹腾好几天了。篱园与揽月庵相隔几里,你都不说去看看本宫,也真不够意思。本宫也老了,现在总想起当年对酒当歌,与你们谈天说地的时候,还经常梦到林闻。”
揽月庵的管事嬷嬷拿出三柱香点燃,躬身递上前,“大长公主请。”
“沈逊哪沈逊,你没想到本宫会来给你上香吧?”圣勇大长公主双手合十拈香拜了三拜,把香插好,对同她一起进来的两名官员说:“你们也给沈阁老上柱香吧!本宫记得他是你们的座师,常大人好像比刘大人晚一庙吧?”
同圣勇大长公主一起来的两名官员分别是津州知府刘大人、工部郎中常大人。两人都是民间学子,参加春闱相差一庙,但那两庙都是沈逊的主考官。他们给座师上香是礼数,但听圣勇大长公主称他们为“大人”,倒令他们有些唯唯诺诺了。在座师灵前,高高在上的人称他们为大人,这其中蕴意何只丰富。
刘大人和常大人来到沈阁老的供桌前,江嬷嬷和周嬷嬷各点燃的三柱香,交到二人手里。二人拈香拜了三拜,插好香,在供桌前行了跪拜大礼,礼毕又躬身退到圣勇大长公主身后。礼尚往来,沈荣华又分别给三人行了礼、道了谢。
圣勇大长公主看着香烛里氤氲的烟气,微微摇头,感慨一叹,说:“沈逊哪沈逊,不知你是否记得隆顺(先皇年号)三十五年,本宫亲征漠北受了伤,林闻约你过府去看望本宫。那一年,你刚结束了十几年的外任,回京任礼部尚书。你给本宫带了四礼,梅子酒、菱花蜜、玫瑰露、云山茶,而林闻则给本宫带了一坛烈酒。当时先皇也在场,看到你们送给本宫的礼物,只微笑咂舌不说话。
本宫问林闻什么意思,林闻说一个人要性烈如酒,生也痛快死也痛快,千万不要受尽病痛折磨再死,还直言说他给本宫准备了上好的香烛。没想到林闻准备的上好香烛倒让他自己先用上了,好在杀手利落,让他一刀毙命也痛快。林闻死后,本宫亲自到林家给他上了香,之后这十几年,每到他的祭日,本宫都会给他上三柱香。现在,又轮到本宫给你上香了,人哪!有时候真不能与命争。”
听圣勇长公主提到林闻,沈荣华心中感怀悲恸,哽咽抽泣。初霜不便劝慰沈荣华,只能陪着主子掩嘴饮泣。周嬷嬷是林家旧仆,紧紧捂嘴,仍痛哭出声。其他在场之人,也都听说过林闻的大名,即使心思不同,也都唏嘘感叹。
听说大长公主每年都会给林闻上三柱香,沈荣华赶紧以林闻至亲的身份恭恭敬敬给大长公主行了谢礼。初霜扶着周嬷嬷,也跟着行了叩拜大礼。
“本宫人老了,嘴碎好唠叨,没事总想跟人说话。”圣勇大长公主俯视沈荣华,目光深邃,笑了笑,又说:“你的外祖父林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圣贤皇太后目光如炬,她说林闻是治世之能臣,果不其然,只可惜他后继无人。”
林闻只有万雪莹一个妻子,没有妾室通房,万雪莹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沈荣华的母亲林氏,夫妻无子。林闻青云直上、位极人臣时,中南林家得知万雪莹不能再生养、林闻又绝不纳妾时,想尽办法要给他们过继一个儿子。万雪莹倒是心动了,而林闻就是不答应,因为他太了解林氏一族的人了。
当着津州城的父母官、在京城任职的工部官员以及沈家诸多奴仆,圣勇大长公主提到林闻,直接说是沈荣华的外祖父。这是真实而又平常的一句话,在圣勇大长公主嘴里很随意地说出来,又听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就绝非平常了。
在工部任职的常大人年近不惑,他入仕时,林闻已逝,连带林闻的亲信也淡出了朝堂。但直到现在,朝廷的许多政令仍与林闻有关,他对林闻其人其事都不陌生。林闻夫妇逝世,留下的孤女由沈阁老做主许配给了沈阁老的嫡次子,也生儿育女了。至于沈逊死后林氏母子在津州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在京城的小官就不得而知了。今日大长公主不只一次提到林闻,这是上位者的暗示,朝廷真的要给林闻正名了。他要想往上挪挪位置,向林闻培养出的人脉靠拢也是一条捷径。
津州知府刘大人与常大人是同龄人,因入仕早几年,对林闻的了解更为广泛全面。尤其他这些年一直做外官,又得到了裕郡王萧允的赏识,捞到了津州知府这个肥差。津州地面上供着沈逊这尊大神,又是他的座师,哪怕已致仕荣养,他也不敢有一丝不敬。沈阁老到津州荣养,为避嫌跟地方官接触并不多,刘知府跟沈慷兄弟交情也很浅薄,两家走动很少。但刘知府对沈家的事知道得却不少,尤其是沈阁老死后,沈家发生的那些上不得高台面的事,他都了如指掌。听圣勇大长公主提到林闻,跟沈荣华说话又很随意,他心里就多了几番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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