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停顿了片刻,又说:“南平王世子,你和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有聪明人的分寸,就不该强在所难,招人厌烦。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以后有生意上的事需要当面沟通,我还是欢迎你光临的。”
“说完了?”唐璥面色平静,笑容更加生动妩媚。
沈荣华郑重点头,“说完了,你也应该听懂了。”
唐璥点头一笑,说:“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想你应该听完再下结论。”
“你的话没说完,你可以继续说,嘴长在你身上。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也不能强迫我,因为我的耳朵长在我身上。”沈荣华站起来,转身走了几步,冲唐璥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很强硬地说:“山芋山药,送南平王世子出去。”
一个浪荡花丛的老男人居然想让她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员,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沈荣华心中愠怒,表面还能保持沉静平和,因为淡漠比暴怒更具有持久的力量。别说她现在心有所属,就是没有,她也不考虑唐璥这类人。
可唐璥是一个有恒心、有耐力、有手段的聪明人,否则他的生意也不会做这么大。被他纠缠、让他惦记不是好事,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绝了他的念头。
沈荣华在花厅里挪步,正专心致志考虑怎么拒绝唐璥才能根除他的非分之想,就听到急促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隔窗一看,就见端宁公主和几个下人急匆匆走来,看样子是有大事找她,她赶紧迎出去行礼询问。
“屋里说。”端宁公主拉着沈荣华进了花厅,又示意下人门外把守放风。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扶端宁公主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端宁公主缓了口气,说:“我知道连成骏兵败投敌的真相了,也想让你知道。”
“谁跟你说的?”沈荣华很冷静,并没有急着问真相是什么。
“皇上。”端宁公主长叹一声,说:“保国公祖孙三人带回的真相令他现在处于两难之中,他实在太压抑了,才跟我说。他知道我和你好,没嘱咐我不要说出去,就不怕你知道。一件公案的真相沉重到让人难以承受,谁隐藏在心都觉得有压力。我们只在深宫内院争斗,从不知道世上还能有这么惨烈、残酷、血腥的事。”
“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沈荣华长叹一声,面露悲伤惆怅,说:“如果他死了,我知道真相也没用,他有负于我,我也不会为他报仇。如果他还活着,那我就等着他,等他回来亲口跟我说,他要报复、要杀伐,我都会倾尽全力支持他。”
今天已是保国公祖孙回来的第五天了,人们私下猜测种种,而确切的消息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仁和帝重重封赏了保国公府,超乎寻常的赐封就是想把真相捂在口袋里,或许是暂时,或许是永远都不可能见光。
端宁公主叹了口气,不管沈荣华是不是爱听,她都一口气将仁和帝跟她说的真相告诉了沈荣华,又长吁一口气,说:“皇上没跟我说细节,单是这几句话就能让我的心象是被一只大手攥着一刀一刀切割一样难受。明明是连成驭好大喜功,怕庶出的弟弟超越他,就窃取了连成骏尚未完善的攻敌方案,又偷了连亘的帅印私自调兵,想打一场胜仗令人刮目相看。结果,却中了计,陷入北狄兵马的包围圈。连成驭也是诡诈之人,他带的居然是连成骏的兵马,花旷还是副将。
连成骏带兵去急救,也被困住了,韩将军带兵营救突围,也被北狄兵马包围了。连轶和吴昆带兵解救,只救出了连成驭和两家的心腹将士,为灭口就把花旷等人杀了。连成骏突围出去,去找连亘说明实情,却被诬陷,让他替连成驭承担责任,又说他兵败投敌。连亘偏听偏信,砍掉了他的手臂,让他离开军营,一辈子背着骂名苟且偷生。他离开军营就被人追杀,保护他突围的将士拼死抵抗,死了很多人。他本来是身受重伤,又经历这样的事,恐怕活命的机率微乎其微。”
沈荣华很认真地注视端宁公主,面色沉静,许久才淡淡一笑,说:“皇上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能跟我说出一堆话,好像花峥花嵘跟皇上禀报时你在场一样。你跟我说的这些话就是再象实情,我也不敢相信,因为我……”
“好了好了,什么都瞒不过你。”端宁公主沉沉叹气,又说:“皇上跟我说了几句,我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就去了谨亲王府。谨亲王妃和江阳姑姑去多宝斋看首饰了,我陪谨亲王在书房呆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套了这些话。”
“谨亲王怎么说?”沈荣华的心沉到了谷底,象是被盐涩酸臭的污水浸泡一样,难受得她都想甩掉她那颗心,又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仁和帝跟端宁公主说了几句,端宁公主又凭自己想像编出了一堆话,沈荣华半信半疑。可端宁公主说这些话是从谨亲王嘴里套出来的,再残忍、再荒唐也由不得她不信。谨亲王是憨正笃直之人,面对端宁公主这个晚辈,他不会说谎。
“他都哭了,说要是大长公主在就不会有这种事,那些人就是欺负皇上。”
“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大长公主不是还在世吗?谁都知道连成骏是大长公主苦心培养的爱将,却以这么卑鄙狠毒的手段嫁祸于他,也是挑衅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之所以得知真相就气急攻心、吐血身亡,就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太严重。”
端宁公主不满意沈荣华的说法,轻哼道:“照你这么说,大长公主当时就被气死了,还是逃避了呗?事情就是再严重,连家和吴家还能怎么样?还敢反吗?”
沈荣华抱住端宁公主的胳膊,摇了摇头,又微微点头,“皇上得知真相,却不追究,还厚赏了保国公一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亘是三军统帅,连轶和连成驭父子都在北疆战场带兵,义乡侯府吴家是连成驭的外祖家,义乡侯世子吴昆也手握重兵。盛月皇朝的兵马有十之五六在他们两家手里,他们都拥兵自重。
北疆战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把真相捂得那么严实,这说明什么?要不是保国公祖孙三人隐姓埋名,冒死去北疆查探,皇上会知道真相吗?若皇上敢追究此事,还连成骏公道,就要处置连家和吴家,他们会怎么样?你还用问我吗?你是聪明人,心里就没谱儿吗?他们敢欺君,就敢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他们敢拥兵自立,甚至勾结北狄国,杀回京城。到了那时候,你以为皇上还是皇上?你还能当公主?哼!你们都会成为阶下囚。”
端宁公主被沈荣华这番话震撼了,她紧紧握住沈荣华的胳膊,嘴唇都咬出了血渍,眼底泪花闪动,喃喃道:“自我的母后和亲弟去世之后,我卧病在床很长时间,又中了淫欢蛊,混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让人非议笑话,哪还有一点嫡出公主的威仪和体面?这两年多,我体内的蛊毒慢慢清除,我越发自信了。我也是好胜之人,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圣贤皇太后,我不懂武功、我没上过战场。可我觉得我很聪明,若有圣贤皇太后那样的人调教我,我不会比大长公主差多少。”
沈荣华很紧张,她刚才那番话对端宁公主起到了刺激的作用,事态很快就要延着她的预想发展,已然开端,就不容她再犹豫或回头。仁和帝肯和端宁公主说保国公祖孙三人带回的消息,就说明他信任端宁公主。他跟端宁公主说,不只是压抑得难受,想倾诉,而是他想得到某种支持。仁和帝有怀柔之心,但并非软弱昏庸之君,他心里有了想法,但他还没有果断去做、义无反顾的勇气和把握。
“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沈荣华注视端宁公主,又说:“你认为自己的聪明不逊色于大长公主,只是没有施展的机会,也没有圣贤皇太后那样的英明之人调教你、助你成事。可你有没有想过机会到处都是,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荣华,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心里难受、不平、痛恨,我不可能让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端宁公主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充满沉重的期待。
沈荣华沉默了许久,问:“你有没有仔细思虑、梳理花峥和花嵘所说的真相?”
端宁公主点点头,“皇上跟我说得不多,我思虑了很多细节,不敢确认,就去找谨亲王。我从谨亲王嘴里套出的很多真话,才把自己没看到的事件经过理顺了。荣华,我们都没经历过战争,没去过战场,好多事我们真的无法理解。”
“我说的不是这件令人发指的公案是否能让局外人理解,我是说花峥和花嵘讲述的真相有许多漏洞,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无须经历战争就能发现。”
“哪些?”端宁公主的思维被沈荣华调动起来,赶紧拉着他询问。
沈荣华缓了一口气,冷声道:“比如,保国公祖孙三人半夜才赶回京城,当时西城门已关闭,他们是怎么进城的?保国公年迈,花峥和花嵘都不懂武功,面对一路追杀,他们是怎么躲避的?连成驭偷攻敌方案、偷帅印调兵,以至于最后被包围、被解救等等,与连家和吴家不一心的将士都死了,战场之外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连亘砍掉连成骏的手臂,让他背着罪名苟且偷生,又是怎么传出去的?若不给这些问题一个合理的答案,连家和吴家就算不反,也不会慑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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