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的味道?”端宁公主两指敲着车内的几案,嗤笑两声,说:“我自出娘胎就活在阴谋中,却不知道阴谋还有味道,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之人哪!”
沐川槿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问:“阴谋是什么味道?”
沈荣华阴涩一笑,说:“阴谋汇集人世百味,唯独没有人情味,每个人对阴谋的味道感觉不同,发生在你身上的阴谋是什么味道,你一想就知道了。”
端宁公主轻哼冷笑,“阴谋唯独没有人情味,好一个阴谋的味道,真真形象。”
“与吴夫人刚一照面,你就说人家有阴谋,还是浓烈的阴谋,你怎么就不说她是想相看你,表情才严厉了一些呢?”沐川槿冲沈荣华挑嘴一笑,示意她回答。
沈荣华见端宁公主笑得别有意味,睃了沐川槿一眼,没再说什么。连成骏很少跟她提镇国公府的事,似乎是毫不在意。但沈荣华知道镇国公府后院的水又浑又深,连成骏轻易都不敢一试,更别说她现在只是个外人了。
连轶和吴夫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亲后更是彼此爱重。吴夫人为连轶育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庶女是吴夫人的大丫头所出,那丫头生下女儿便死了,这个庶女也由吴氏抚养长大,另外还有一个庶子就是连成骏了。连轶与吴夫人聚少离多,吴夫人给连轶安排了不少丫头,但这些年都没有人再生下一子半女。
连成驭是连轶和吴夫人的长子,相貌俊美、文武双全,是京城勋贵之门有名的青年才俊。他十几岁就随父亲和祖父驻守北疆,与北狄国有过数次交锋,从无败绩。朝野上下盛赞镇国公府后继有人,就是说连成驭能将镇国公府发扬光大。
连成骏和连成驭虽是同父所出的兄弟,相处却不和气,镇国公府上下人尽皆知。作为外室庶子,连成骏身份低微,他与连成驭冲突,除了镇国公连亘,其他人别说倾向连成骏,就连一句公道话都没人说。连成驭将来要承袭国公府,连成骏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面对家族事务,也要听从并按嫡系的意思行事。
这些年,连成骏一直与连成驭及至连家上下都保持距离,有地方栖身就不回镇国公府。他有大长公主撑腰,这些年又立下了不少功勋,连家也因此不能忽略他。他太过出色就威胁到了连成驭的建树和威信,在连家的处境就更为敏感了。
吴夫人知道沈荣华和连成骏互生爱慕并不稀奇,作为嫡母,想把控庶子的婚事也很正常。但沈荣华能感觉到吴夫人并不想在婚姻这种小事上做手脚,她有更深沉的目的。想到这些,沈荣华突然很担心连成骏,可有些事却不能宣之于口。
今年的赏菊宴参加的人不多,但吴太后兴致很高,来参加了人也跟着讨喜凑趣。沈荣华因偶遇吴夫人忧心烦恼,全程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好。只因她给吴太后送的礼物丰厚新奇,就是有人给她穿小鞋,吴太后仍对她很和气。听说她前几天刚过了生日,吴太后还赐了赏,又有端宁公主帮衬,就释放了不同寻常的信号。
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是七天后传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人们都震惊了。一时间,朝堂唏嘘哗然,民众议论纷纷,面对众说纷纭,镇国公府承受着空前的压力。一个人做错事,全家乃至合族都要承担罪责,这就是宗族社会的特性。投敌叛国可就不是做错事那么简单了,削爵抄家流放处斩都是轻的。
三天之后,几封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半夜就送进了仁和帝的寝宫。奏折阐述的真相远非如此,还要比之前传来的消息更严重、更复杂,更令人震撼。
自接到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仁和帝已经两夜没合眼了,也没吃什么,都快撑不住了。听说是边关的急报,他不敢打开,赶紧让人把大长公主请进宫。
端宁公主陪大长公主进宫,自边关兵败的消息传来,端宁公主这几天一直陪在大长公主身边。进宫后,端宁公主宽慰了仁和帝,又给他们泡了清火润肺的杏仁茶。看到端宁公主安静细心,仁和帝心里舒服了一些,总归有让他欣慰的事了。
大长公主平静了一会儿,在仁和帝满眼担忧的注视下,拆开了边关送来的奏折。连亘、连轶和连成驭请罪的折子在最上面,他们在奏折上没评述那一战的情况,只是请罪,请求仁和帝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下面是洪涛和洪桐父子请罪并讲述那一战始末的折子,看到他们的折子,就能清晰感受到战役的凶险和惨烈。
最下面还有义乡侯世子吴昆及其子吴晧还有一些主将的折子,他们在奏折上讲述那一战的始末,又弹劾镇国公府擅自用兵,请求仁和帝惩处镇国公府。义乡侯世子吴昆就是连轶的妻子吴氏的嫡亲兄长,与镇国公府姻亲相连,自是荣辱一体。如今却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颇有几分要与镇国府反目的意味。
其他那些主将的折子主要是讲述那一战的来龙去脉,他们有的请愿、有的请罪、有的求情、有的表决心,但不难看出他们都孤立了镇国公府。有的人在折子上写得很清楚,就是因为镇国公连亘袒护连成骏,才导致这一次的惨痛兵败。
大长公主看完折子,一一打开递给仁和帝,沉思许久,才一声长叹。她与仁和帝这个太平皇帝不一样,她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即使不身临其境,看待战场的形势也洞若观火。战场和朝堂一样,许多时候不能讲是非对错,要看大局。
仁和帝颤抖的双手拿起奏折,犹豫了许久,才打开了,看完之后,他的身体猛颤几下,连牙齿都打起了哆嗦,“皇姑母,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大长公主将奏折递给端宁公主,掐了掐头,才说:“京城与边关远隔三四千里,他们都是主将主帅,你用他们,就要相信他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作为皇上,不管是对待朝堂,还是边关,敢相信、能包容是你的心胸。至于他们写在奏折上的话是不是真的,你要半信半疑,凭自己的智慧去判断。”
“多谢皇姑母教诲。”
“本宫老了,看折子不知还能看几天,也想歇歇心了。”大长公主拿起一份奏折看了几眼,就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眼角的皱纹上慢慢滚落。
“姑祖母,孙女不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这样?”端宁公主把奏折扔到桌子上,敛眉咬唇。她这段时间常在大长公主身边侍候,说话随意,连敬称都省略了。
大长公主看了端宁公主一眼,长叹一声,拍了拍仁和帝的手,说:“若你没有把握证明真假,你就要相信强势的一边,这是上位者遵循的法则。不管这些奏折上写了什么,哪怕就是假的,你也就相信这是真的、对的,先稳住他们。他们在战场上拼杀,你再怀疑他们,他们一旦生二心,会是什么结果,你很清楚。”
仁和帝重重点头,“多谢皇姑母提点,朕明白了,可成骏他……”
“你既然相信这些折子是真的,就不要再提他。”
“朕怕皇姑母心痛,唉!朕……”仁和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很难受,不只因为战败。连成骏是大长公主一手带出来的人,可现在竟然闹成这样,大长公主不得不取舍。战场舜息万变,取舍艰难,可大长公主在紧要关头却顾全了大局。
任谁都会承认大长公主是个铁腕女人,她铁的不只是身,更是心。
端宁公主刚想说什么,被大长公主挥手制止了。仁和帝见大长公主一脸憔悴疲惫,让端宁公主扶着大长公主到偏殿休息,又让执事太监传太医侍候。
“姑祖母,孙女不相信是真的,孙女……”端宁公主哽咽出声。
大长公主靠坐在软榻上,缓了一口气,轻声说:“端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断真假、知是非是好事,但朝堂和战场有时候不能是非太过分明。你把这一战的来龙去脉讲给本宫听听,说说你怎么判断的是非,回头再说给你父皇听。”
端宁公主回想了折子上讲述的情况,又斟酌诸多是非,思绪欲渐清明。
听说北疆开战,靖国公洪涛带其子洪桐不顾禁令,来京城请战,并拿出完整的对敌策略。几十年前,靖国公府被派驻到西北,无诏不能擅离或进京。此次他们父子未尊禁令,仁和帝和大长公主见他们请战心切,都未追究此事。
大长公主看他们的主战策略极为实用,就尽弃前嫌,同他们沟通。之后,大长公主又同仁和帝及内阁、兵部商议,认为策略可行。于是,仁和帝下旨调靖国公父子带五万兵马驻守西塞北,把原来驻守西塞北的柱国公府海家调到了西北边疆。这样换防就把洪涛父子的西北军控制在中间,战与不战,他们都必须坚守。
镇国公府连家一直驻守北疆,一旦有变,也能牵制靖国公府的兵马。连亘及其孙连成驭带十万兵马驻守东塞北最紧要的关口,连轶任塞北大营总兵,带十万机动兵马做增援之用。另外还有义乡侯府、楚乡侯府和关乡侯府各率五万兵马驻扎,随时补给。此次韩将军挂帅、连成骏为先锋开赴北疆,又带去了十万兵马。
这样算下来,东西塞北的防线上共有五十万兵马,又都是精兵强将,足以能将塞北的防线守得固若金汤,任北狄兵马骁勇善战,也休想攻破这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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