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有宫殿鸦雀无声,沉闷到让人倍感压抑,白泷玛一再催促,仁和帝不开口,大殿仍无声响。白泷玛烦了,挨着谨亲王坐到地上,两人以眼神热情交流。
“宝玦(谨亲王字宝玦),你和他很熟?”大长公主率先发声,问得却是与案子无关的问题,她看了看仁和帝,微微一笑,似乎有意缓和气氛。
“这王八崽子总气我,他……”谨亲王刚骂到一半,见大长公主变了脸,不敢骂了。触到白泷玛不怀好意的阴笑,他感觉上了当,就紧紧闭上了嘴。
白泷玛捅了捅谨亲王的胳膊,“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吗?你就敢骂我。”
“你姓甚名谁?快告诉本王。”
“老头,你不知道我姓白吗?枉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
“你、你姓白?”谨亲王和白泷玛见过几面,可他真不知道白泷玛姓白。以前见面在一块吃喝闲聊,白泷玛没说过自己的姓名,他也没问过。
“对,我姓白,白魅影是我娘。”
“什么?”谨亲王年纪不小,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可见他有多么吃惊。他知道大长公主的往事,知道白魅影是谁,也为大长公主的心结揪心了多年。听说白泷玛是白魅影的儿子,又见白泷玛和大长公主在一起,他激动得差点落泪。
“老头,有见面礼吗?”
“有有有,回头、回头你到我府上拿去,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有。”
大长公主见谨亲王脸色神态,就知道白泷玛和谨亲王表明了身份,她微微摇头,一声长叹。往事不堪回首,但血浓于水,她是重情之人,自会感怀无限。
“子卿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仁和帝也想舒缓情绪,就问了林楠一句废话。
“时日不短。”林楠不想多答,对仁和帝有意套近乎也无动于衷。
这段时间,他和百毒翁在给端宁公主清蛊毒,仁和帝早就知道,此时却明知故问。即使林楠胸怀坦荡,两人割袍断义多年,见面也尴尬主要是他不想看仁和帝那张脸。今天若不是怕沈荣华难以招架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他真不想来。
大长公主微笑催促,说:“时候不早,闲话殿外再续,皇上还是问案吧!”
仁和帝一听问案就头疼,且不说今天这案子不好问,一语不慎,会给朝廷招来诸多指斥和非议。单看大殿多出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不速之客,让他烦心气闷不已。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处理,期待能够峰回路转。
“皇姑母,沈氏要告的人是皇上,若朕来审,难免一时混乱角色,导致分辨不清,还会招人质疑,不如请皇姑母代劳,朕也……”
“皇上,你还没问案,怎么就知道自己会混乱角色、分辨不清呢?他们敲的是登闻鼓、告的是御状,必须由皇上亲审,本宫代劳合适吗?皇上不只是天下臣民的皇上,还是自己的皇上,你领会了本宫这句话,今天的案子审起来游刃有余。”
“多谢皇姑母教导。”仁和帝舒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威严的目光扫过林楠和白泷玛,落到沈荣华身上,问:“沈氏,你的状纸呢?”
“回皇上,小女没有状纸。”沈荣华回话清晰、神色坦然。
“那你要告何人?”仁和帝这句话问得底气不足,沈荣华要告的人是他,他在亲口问出来,必定尴尬,“你可知道没有状纸,若败诉,会罪加一等?”
“回皇上,小女知道,小女还知道自己不会败诉。”沈荣华自信一笑,环视四周,高声说:“小女要告王统领、告其妻胡氏、告朱阁老、告孟少卿、告顺天府、刑部和大理寺诸多不作为的官员,告国子监和紫山书院别有用心的学子和教授。以上这些人,小女无须提前斟酌书写状纸,就能罗列出他们多项罪名,按律法追究,都能告到他们被抄家罢官。除了他们,小女最想告的人就是皇上,他们犯下的罪责,都与皇上脱不开干系,皇上是他们犯罪的始作恿者。”
“你、你好大的胆子。”没等仁和帝开口,朱阁老就跳出来指斥沈荣华。
“我的胆子确实不小,让朱阁老大开眼界了吧?”沈荣华跪直了身体,冷笑道:“我年纪不大,世面见得也不多,只是借外祖荣光被封了芳华县主。若我是胆小之人,值得那么多人联手只为要我的性命吗?值得有人不惜谋害万智一家来陷害我吗?值得那些出入朝堂的高官来弹劾我吗?国子监和紫山书院的学子为置我于死地而请愿,书都不读了,连课业都甘心耽误。
听说弹劾我、请求废除对林阁老赏赐的奏折足足推了三车。我何德何能、值得某些人如此煞费苦心?因为弹劾我,某些官员费了朝廷多少笔墨纸砚,有的浪费,为什么不捐给闻林童院?更别说还有人雇用高手杀我,连顺天府的大牢都拆了。我一个弱女子竟值得他们小题大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多大的人物呢。”
“你、你住口。”朱阁老暴怒了,他跪倒在地,刚要开口,就仁和帝制止了。
仁和帝愣了一下,问:“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沈荣华直视仁和帝,“都说事出寻常必有妖,我一个还不满十三岁的弱女子竟在朝堂和京城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皇上就没起疑?”
“呃,这……”仁和帝无法回答这句话,因为他无法选择这个答案。
若他说自己起疑了,作为皇帝,为什么不制止?任由事态演变恶化。若他说自己没起疑,那不就是向天下人表明他是个被人愚弄的傻瓜吗?
大长公主微笑点头,说:“事出寻常必有妖,这句话说得好,说得生动。”
“多谢大长公主肯定。”沈荣华伏地道谢,又给仁和帝行礼,说:“不管皇上是否起疑,都是我要告皇上的因由,不用我细说,想必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朕明白了。”仁和帝点了点头,说:“沈氏的状子朕接了。”
“请皇上三思。”朱阁老跪倒在地,又转头看了看文武百官,希望有人站出来支持他,可结果令他很失望,“皇上,沈氏强词夺理,状告皇上,若皇上……”
“朱爱卿,沈氏的状子朕不能不接。”仁和帝挥手打断了朱阁老的话,“想必诸位爱卿也听明白了,沈氏要告的人是皇上,不是朕,朕必须严加审理。”
大长公主爽快一笑,说:“皇上如此英明,此案就好断了。”
仁和帝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刚要谦虚一番,看到林楠和白泷玛同时撇嘴,他又郁闷了。林楠挑饬他,他无话可说,他能忍,这白泷玛是不是太过了?看大长公主的情面,他不和白泷玛计较,但他在心里却给白泷玛记了重重的一笔。
“诸位臣工,你们以为此案该怎么断?”仁和帝扫视众臣子,目光落到俞阁老身上,他暗哼一声,决定把这个烫手的山药塞到俞阁老怀里。
俞阁老是内阁首辅,朱阁老是次辅,可俞阁老出身寒门,又不善于拉帮结派,势力明显逊于朱阁老。自把林梦婷指给五皇子做正妃的圣旨颁下,朱阁老作为林梦婷的外祖父,就与五皇子一派结盟了。两派合二为一,势力更大,远非俞阁老能比,再发展下去,俞阁老也就只能“让贤”了。此次他们联手对付沈荣华,正是结盟后的首次磨合,虽然失败已成定局,但彼此都认为盟友相当给力。
“禀皇上,依臣之见,皇上既然接下沈氏的状子,就该秉公办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俞阁老也是一只老狐狸,他没等仁和帝点名,就表明了态度。
这次的事,俞阁老只是一个旁观者,事情一出,他就请了病假,想躲到一边看热闹。直到今天,他的病假还未结束,但顺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得和拖着“病体”上朝。他庆幸自己来对了,因为这是一个牵制对手的绝佳机会。
“俞爱卿,你认为此案该如何秉公办理?”
“回皇上,沈氏要告的人却很多,出于公正,臣以为应一一传他们上殿应诉对质。沈氏第一个要告的是王统领及其妻胡氏,就先从他们开始吧!”俞阁老说出这番话,就表明自己接下了烫手的山药,还要很利落地吃到嘴里。
仁和帝点点头,让人传王统领和胡氏上殿应诉。他话音一落,七杀和连成骏就把王统领请进了大殿,并禀明胡氏很快就到,显然早有准备。王统领进殿,先以杀人般的目光投向沈荣华,狠剜了她几眼,才给仁和帝下跪行礼。仁和帝跟王统领简述了沈荣华告状之事,又让沈荣华讲明要告何事,并跟王统领对质。
“禀皇上,臣今天正奉旨缉拿逃犯,听到有人叫喊有逃犯,就带侍卫过去缉拿。叫喊者所说的逃犯正是沈氏,臣知道沈氏被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看到她出来了,确实把她当成逃犯,让侍卫捉拿。沈氏说她有顺天府的释放文书,臣让她拿出来,没想到她给了臣一份假文书。臣要亲自动手拿她,又被人捣乱,还跟臣打斗了许久。后来臣才听说沈氏确实被顺天府暂时释放回家,可她拿假文书戏弄臣,本身就是妨碍公务。因假文书引起误会,臣自认无责,请皇上明鉴。”
王统领知道顺天府放了沈荣华,也猜到沈荣华信不过他,会给他假文书。他说得头头是道,巧妙规避了有人设局谋害沈荣华,一再言明自己正执行公务。就是真把沈荣华杀了,他也会归到误会上,强调假文书害死了沈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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