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成骏重重点头,张开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冲沈荣华竖了一下大拇指。他今天跟沈荣华这番争斗算是平局,但他却认为自己输了,因为沈荣华比他更懂得将计就计。从本心来说,他从不把沈荣华当对手,所以沈荣华还能舒服自在地活着。
“蛇心,取五千两银票。”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连大人,我不会同意和你签下两个庄子十年种植瓜类作物的契约。经营一个庄子,我会看重它的收益,却不能以赚钱为目的。若这两个庄子都种瓜类,佃户和下人省事了,但他们也会感觉无趣。我想让芦园四季都有风景,风景单调简单也没意思,再说,我也不想总吃自产的瓜果。”
叫作蛇心的黑衣男子拿出五千两银票,想呈给沈荣华,见沈荣华没有接受的意思,就塞给了山竹。山竹反映快,现在又和她们家姑娘站到一条战线上了,自然不会收银票。她拿起银票连一眼都没看,就气呼呼抛到了蛇心脚下。
连成骏挑眼一笑,问:“沈二姑娘真不收这五千两银子?”
沈荣华点点头,说:“若是种植瓜类作物的定金,我不会收,我刚才也说过这件事请你找初霜和李嫂子谈,如何定价、收多少定金,由她们全权做主。”
“这五千两银票尘封了将近二十年,和现在流通的银票不一样,沈二姑娘就不想看看?”连成骏问话的语气别有意味,他也知道沈荣华能听明白。
“我不想看,这是连大人的银票,还请连大人好好保管,别胡乱拿给不相干的人看。”沈荣华的神态沉静坦然,抬头看天,脸上布满自信,“大长公主把芦园赐给我,我就会努力把芦园经营好,芦园收益不多,但足能养活我们主仆了。”
她说过就算万夫人留下的锦盒里就是有金山银库,她也毫不眨眼地送给连成骏。说话算数,当连成骏暗示锦盒里有大量银票时,她真的眼睛都没眨一下。锦盒里的东西困扰了她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甩了出去,就让连成骏麻烦去吧!
连成骏摇头叹气,“蛇心,你说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银子该怎么花呢。”
“慢慢花。”蛇心一直冷着脸,没有一丝笑纹。
“这五千两赏你了。”
“多谢主子。”蛇心拣起银票就塞进袖袋里。
李嫂子和婆子们见连成骏随随便便就赏了随从五千两银子,住进芦园却不付一文钱,心里对他的成见又加深了。但她们都不敢表示出来,她们也希望哪一天连成骏善心大发或是喝醉了,赏她们五千两银子,哪怕五百两、五十两也行。
沈荣华敲了敲长廊的栏杆,又看了看四周,问:“这长廊两侧能不能种植葡萄呀?种葡萄能遮荫、能观赏,葡萄好看好吃,还能酿醇美的葡萄酒。”
“沈二姑娘跟我想到一处了,我正想说呢。”连成骏抛给沈荣华一个友好的笑脸,又说:“大长公主在京郊有一个庄子,种植了大片的葡萄,秧苗都是从番邦买来的。平王殿下府上的长廊上也种有葡萄,只是果实结得太少,也不好吃。”
平王殿下就是三皇子,他王府后花园的长廊两侧确实种满了葡萄。前世的沈荣华曾在三皇子府上做艺妓,有时候需到后花园陪客。那段日子,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每每看到绿色长廊上挂满成串的果实,她心里就会舒服些。三皇子府上的葡萄是什么味道她没尝过,但那条绿色长廊曾一度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如今,她有了新的生命,还有自己的庄子产业。她想在芦园长廊两侧栽种葡萄也源于前世在三皇子府的记忆,她想重拾前生那绝无仅有的点滴的美好。
李嫂子听说沈荣华有意在长廊两侧栽种葡萄,忙说:“凤鸣山里就有不少野葡萄,一入秋,奴婢就带人摘野葡萄酿酒,果实很香甜。姑娘要是想种,奴婢就让人去挖一些枝桠秧苗,先在空地上种下,怎么也要养上几年才能结果。”
连成骏见沈荣华听得认真,轻咳一声,高声说:“蛇心,你去一趟京城,找大长公主府上打理庄子的桂公公,就说我想要一些葡萄秧苗,要种上当年就结果的那一种。秧苗送过来时,让他顺便再派两个人过来指导种植,现在就动身。”
“是,主子。”蛇心应声,转身就走了。
积聚在沈荣华心中的郁气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她嘴角挑起淡淡的笑意。凝望天际,看浮云飘移、日落西山,那种踏实又在她心里重生了。此地不宜久留,免得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连成骏的感激,让他或别人看到,认为她被几株葡萄秧苗买通了。她冲连成骏福了福,吩咐了李嫂子几句,就招呼丫头回浣翠居。
山竹磨磨蹭蹭,一会儿就落到了后面,沈荣华心里明白,对此视而不见。晚饭之后,山竹才兴冲冲回来,好像拣到宝贝一样来向沈荣华献媚。沈荣华靠在软榻上看书,雁鸣坐在一旁记帐,鹂语和白雨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鱼杆。山竹见众人都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觉得很尴尬,赶紧给沈荣华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你用过晚饭了?”沈荣华很关心山竹带回的消息,只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吃、吃过了。”
“今夜你不值夜,去休息吧!”
“姑娘,奴婢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一些消息,就想着赶紧回来告诉你。”
别人都很平静,唯独鹂语一下子站起来,一副你休想抢我生意的模样。
沈荣华用书掩嘴一笑,示意鹂语坐下,问山竹,“是秘密吗?”
“是、不,也不算是。”
“那就说吧!燕喃,给山竹倒杯茶。”
山竹喝了几口茶,说:“我家主子,不,连大人要买芦园产的瓜果,好像是要卖给官府。听说凤鸣山周边好多庄子都知道这件事,还要一起竞争呢。连大人把为件事交给了蛇心,蛇心的嘴比蚌壳还紧,他就是没去京城,别人也休想问出来。奴婢来的时候,连大人让人把初霜姐姐和李嫂子请去梨雪庐了,也为这件事。”
沈荣华放下书,望着跳跃的灯烛,轻叹了一声。自出了娘胎,就注定她是一个养在深闺、只知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大小姐。不管有多么聪明的脑袋。她对生意买卖、耕作种植、当家理事都一窍不通,因为没人提点她这些东西。
前世,沈阁老死后,她吃的亏、受的苦根本数不清,最后连命都搭上了。重生之后,她努力弥补前世的遗憾与不足,坚定走好今生的每一步。她要从头来过,可任她再聪明,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领悟的。
比如山茶带回来的消息,她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若无利可图,连成骏绝不会参与,现在的状况就是连成骏在为自己谋利,芦园,或者说是她沈荣华在跟着沾光。可因为她对经营买卖之事懂得太少,一时理不出头绪。唯今之计只有坐等消息,连成骏不傻,他借芦园谋利,就该知道和她已经绑到一条船上了。
“庄子里的事由李管事夫妇打理,初霜替我监管,就不用我操心了。”沈荣华嘴上这么说,但她知道依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更稳妥踏实。
山茶感觉到沈荣华对她带回来的消息没兴趣,有些失望,愣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姑娘,虫六打开的那只锦盒里真有宝贝,光银票就有厚厚一叠子。听说还有一块怪模怪样的芙蓉玉,连大人说那是信物,说不定真能打开一座金山。”
几个丫头隐约听到山茶的话,手上的动作都慢下来,支起耳朵想听得更详细。
“那是连大人的,与我无关。”沈荣华伸了伸懒腰,说:“我要休息了,你们也都回房吧!明天一早起来到水榭钓鱼,谁也不许偷懒,山茶,你也一起去。”
晕黄的霞辉洒满卧房,仲春清晨清新的气息在房间弥散,香甜芬芳。
沈荣华舒舒服服伸了懒腰,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沙漏,看到已卯时三刻,她一下子清醒了。不是说好卯时初刻到水榭钓鱼吗/怎么没人叫她呢?她没喊丫头进来伺候,自己穿好衣服鞋袜出去,看到外间值夜丫头的床铺已收拾整齐,却不知人去了哪里。她心里纳闷,站到阳台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异常。她简单洗漱梳头完毕,就拿起鱼杆,悄无声息下楼,去了水榭。
水榭里有人钓鱼,但不是她的丫头,而洒扫收拾的婆子对有外人进来垂钓竟然视而不见。沈荣华明白了,某人的爪子伸得太长,都伸到浣翠居和她的丫头身上了。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傻,只谴责某人太狡猾。
“这湖溏里的鱼真傻,甩个空杆进去,半盏茶的功夫就有鱼上钩,还都很肥。”
沈荣华憋了一肚子气,重重把鱼杆甩到地上,斥问:“你敢骂我?”
连成骏头也不抬,只慢条斯理抛来一句话,“鱼傻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肥。”
“你……”沈荣华气呼呼坐到栏杆上,怒问:“我的丫头呢?”
“她们都去桃花坞前面的山沟里挖人参了,陪你钓鱼的苦差事就交给我了。”
“肯定是你搞的鬼,可她都调走了。”
“不是,真有人参,是印月发现的。”连成骏示意沈荣华站起来,在她坐的地方放了一块厚厚的棉垫,又让她坐下,“清晨寒气重,当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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