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识...呵呵...好一个旧相识......”,崔泽厚此时倒没有再继续暴跳如雷,反倒是一沉身坐回了红木交椅上,脸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火气,而站在他对面的崔军却是不由自主的畏缩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若说这屋内几人中谁最了解郡公爷,那自然是跟了他二十几年的崔军,比起刚才怒火中烧,此时的郡公爷才是可能一开口便能要人命的时候。
“郡公爷息怒,小的有事要回禀......”,此时站在崔军身后的武子习却突然开口了,崔军默默的吐出了一口气,脚下毫无声息的向旁边移了移,悄悄给武子习让出了地方。
“以小的看来,这程平若是真的有同伙,倒是比她一个人起事要更好些......”,于郡公爷威压之下,武子习语气仍然高亢有力,显然对自己所说的话极有自信。
崔泽厚自然不是什么愚钝之人,武子习话音落了没多久,他就已经明白了过来,细长眼睛里精光一现,身子一挺,脱口而出道:“子习是说...现在便开始要拿那几个郑党余孽来说事了吗?”
这屋内其他两位谋士此时也明白了武子习的意思,杨律心中不由有些懊恼,他并不是想不到这样的主意,但刚刚承着郡公爷的滔天怒火,却难免让他有些思路闭塞,而周全中却是不由不暗自点头钦佩,郡公爷这两位幕僚若是出仕,这朝上必然是又要多上两位能臣的。
杨律自然不会将心中的自怨表露在脸上,他与武子习之间虽回避不了天然的竞争关系,但这武子习性子狂放,却并不是个好弄诡的人,两人如今在永嘉坊外院也算相互扶持,只待日后成了大计,满朝上下几百个官职臣位,难道还不够他二人随便分一分的吗?
杨律此时也马上出列大声应道:“武兄所言极是,郑党那几个喽啰的事情虽也算把柄,但分量却实在有些不够,且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便贸贸然发作出来,难免不让人会怀疑到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太子,哪怕咱们再不留痕迹,哪怕太子并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可若是白白引起了圣上的不满和太子的警惕,就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今日这程平突然行刺,又是有同党有预谋的,就此顺理成章将郑党余孽作乱的事情一举牵扯出来,那就极具分量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此事如今看来倒是因祸得福,郡公爷今次真可谓是冥冥之中如有神助啊!”
崔泽厚此时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丝喜色,随着杨律的话不由点着头喃喃自语道:“众所周知这程平乃是长乐那银妇的姘头,而她行刺皇后娘娘又是早有阴谋,与郑党那些个余孽残党在南疆活动的时间也正好呼应,我明日先行请罪,再将功赎罪献计将郑党余孽一网打尽,其他人等趁势再掀起讨伐郑党的声势,顺势还可将朝中清洗一遍,呵呵,果然是老天助我崔氏啊......”
见崔泽厚显然已经全盘认同了此计,武子习与杨律却不由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均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虽然都未明说,但心中却很明白,这程平有同伙的说法其实还有另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正好挽回了郡公爷的面子,要知道郡公爷长期留了这程平在身边恣意玩弄,又让她在皇后省亲大典上作舞一事,可是被武子习曾当面劝谏过的,说这程平的身份太过敏感,还是早些除去了更稳妥些。当时郡公爷虽没当场发作了武子习,却也是好好冷落了他一阵子的。
如今这崔泽厚嘴上不说这个,可心中又怎么会舒服呢,这程平行刺一事,可不就是因为他识人不清、自视过高,落入他人圈套而一手促成的吗?更别说他拿来胁迫程平的几人,竟还于他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自裁了,于这程平一事上,郡公爷这次真可谓是一败涂地、颜面尽失了。
而如今三言两语之下,这程平行刺变成了郑党余孽的早有预谋,大家面子上都好过多了,更别说还可以趁机发动他们早就谋划好的对太子的攻讦,确实是一条一石二鸟的绝妙之计,崔泽厚此时呵呵笑了两声,和声说道:“子习、杨律,我崔泽厚能得你两位智士相助,实乃是三生有幸啊,来来,咱们坐下慢慢商议。”
武子习与杨律这才连忙应声坐回了位置,那周全中却还躬身而立,不敢擅动 ,直到崔泽厚开言让他也坐了。
杨律一落座,便又马上说道:“启禀郡公爷,除了将程平行刺一事与郑党余孽扯在一起外,还有一事也一定要注意,那便是对府上五娘救驾一事,一定要大书特书,全力给予粉饰表彰一番,若是还能得到那皇后娘娘的亲口嘉奖,那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第88章 殇(上)
杨律说完,今日一直没啃气的周全中也颌首缓缓说道:“如此一来,昨日这程平刺杀娘娘一事便有一正一反的两面话可说了,一说郑党罪孽深重,一说崔氏女英勇救主,以下官来看,这样一安排,郡公爷也只用递一道请罪折子便已然足够矣。”
崔泽厚哼声一笑,说道:“老周,你这莫不是在庆幸自己可以少写些折子吗?”
崔泽厚此时这顽笑话一说,这书房内的氛围才真正轻松了下来,周全中自然也马上凑趣道:“下官惭愧啊,虽与郡公爷同年,可却实在没有郡公爷如此的龙马精神,如今折子写的越多,这头发可就是越少了,您说下官怎么能不怕啊......”
这崔泽厚的一头厚发与一副美髯是他最得意的,周全中这记马屁自然是拍到了点子上,虽今日早朝还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但他的心情却已然是松快了许多,哈哈一笑后便正色吩咐道:“这认罪的折子老周便抓紧写吧,离早朝也不过一个半时辰了,杨律你将郑党余孽于南疆作乱的条陈都整理出来,这就叫人送去给刑部的刘侍郎,这功劳还是给他们刑部的人领去更合适些,其他后续要求严惩郑党余孽的事情,子习你与老周一起理个思路出来,记住,莫要太心急,也莫要太过明显,不要让人一下反应过来这里与太子何干,闹的时间越长越好,那郑光之,尤其要留到最后才可揭出来......”
众人纷纷应诺,崔泽厚想了想又说:“崔军马上去夫人那里吧,和夫人将今日的话都说透了,让她千万小心照看五娘,床边一步也不准离了人,再打发人到刘老太医府上去说一句,就说恐怕要留他老人家在咱们府里呆上一阵子了,五娘能正常饮食前都先别让他回去。五娘一旦神智清醒了,便马上派人来告诉我,恐怕...这锦衣卫还急着要等她问话呢。”
崔军一一记下了,便连忙到内院去找顾氏禀告了,现下五娘并没被送回沁芳阁去,而是直接住在了主院里养病,就歇在主院东厢房里,正由顾氏亲自照看着,从前日省亲开始,顾氏也已经是连着整整两天没好好合过眼了,此刻也是疲惫到了极点,正斜靠在南厢房外间的广榻上假寐。
“师傅不要,师傅!师傅!师傅不要啊~~~”
内室里突然又传出了几声尖利瘆人的惊叫声,顿时把刚刚有些睡着了的顾氏又吵醒了,她旁边的脚踏上靠坐着已经是妇人打扮的阿令,也是从浅睡中一个哆嗦醒了过来,阿令站起身却没急着进去内室,而是一把扶住了正要从榻上起来的顾氏,嘴里轻声说道:
“夫人,您就歇着吧,里面阿生和娟娘都在呢,奴婢再进去看看就好了,您再这样,身子可真要受不住了,您还是回屋里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顾氏起身有些猛了,身子一晃差点就又坐回了榻上,幸好有阿令扶着,阿令见她这样越发着急了,按着顾氏就不想让她起身,顾氏半眯着眼也不说话,只冲着阿令摆了摆手,又示意她扶自己起来,阿令也知道顾氏的脾气,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反对,只能皱着眉慢慢将她扶进了内室。
内室里满是刺鼻的烧酒味与药气,烧的满脸通红的五娘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动着,嘴里时断时续的尖声嚷嚷着什么,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生一边用力按着她,一边拿着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而崔娟则小心查看着五娘左肩上的伤口,往上轻轻涂抹着止痛消淤的药物。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那五娘才又晕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顾氏刚刚一直站在床边看着,此时才轻声的问道:“娟娘,五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把刘老太医请进来看一眼。”
崔娟也是一脸的疲相,见顾氏发问,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启禀夫人,您放心吧,五娘伤口并无恶化,她现下主要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身子发热,难免要发噩梦,如今刘老太医给开的药已经灌下去了,等过几个时辰她体热退了,便不会这么折腾人了,夫人,您还是只管去歇着吧,若五娘这里有什么变化,娟娘再请人去禀告您也不迟。”
顾氏想了想,又问道:“刚才......五娘可是在喊那程平?”
娟娘的头垂的更低了,轻声应道:“是的夫人,五娘大约是昨日实在被吓的狠了,一直喊着师傅不要,师傅不要......”
顾氏先是皱眉思忖了半天,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丝戚色,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的孩子...程平那贱人也太狠心了些,饶这孩子一心一意敬她为师父呢......”
阿生此时也上前扶着顾氏慢慢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一边替她揉着肩,一边低声劝道:“夫人您赶紧去房里歇着吧,您想想啊,若是等五娘醒过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您安排呢,您可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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