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饶嬷嬷回禀顾氏的时候,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去拿了老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给她诊治,不管多贵重的药材都只管给她用上,务必让她活的好好的。”
而在东市最大一家的勾栏里,最近有一部演剧本极为风靡,名叫《髻年娇娘》。
戏文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平日里风姿高雅、温润如玉,广受小娘子们的钦慕,他家里早替他与自己的表妹订了亲,公子看着与表妹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还常常出入表妹的家中,可就是迟迟拖着不愿意与表妹成亲,旁人都觉得奇怪,却没想到有一天事情闹了出来,原来那公子喜欢的,竟然是表妹的亲妹子,才七八岁的一个幼童,众人一片哗然,但那公子深情一片,不离不弃,功成名就后,还终于娶得美人归。
这戏文本是极为荒诞不经、有违人伦的,但奈何那戏词写的极为妍丽缠绵,又找了有名的花旦小红菱来演那个七八岁的小小姐,她眉眼灵动天真间又带着娇媚诱惑,整部戏竟是演绎出一股别样的情调来,世人本就有那猎奇心理,一时间这戏竟然红彻了京城。
崔泽厚特意乔装打扮去东市走了一趟,回来时坐在马车里,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扬,这萧蛮子,倒真是个人才,他是延和十二年的状元,但更为引人注目的身份,却是本朝名谏官萧利的儿子。
说起谏官萧利,那曾是众多当朝大臣、甚至连圣上李盛都极为头疼和避忌的人,言官谏官必都是牙尖嘴利的人,可那萧利却是登峰造极,他不但极善于抓住别人言语间的漏洞死缠烂打,更是言辞锋利狠毒,恨不得刀刀往人心窝里扎,且这人脾气还让人琢磨不透,喜怒无常且毫无顾忌,被他盯上的官员勋贵,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做派,想整死他的人自然很多,可偏偏此人从不在朝中拉帮结派,倒是个真正的孤臣,各团各派虽不喜他咬上自己,却也常常需要暗地里鼓捣他去狠咬别人一口,就这么各方博弈制衡之下,此人倒是一直屹立于朝中不倒,还真正成为了一代知名言官。
可后来这萧利却于壮年上突然中风,人虽救了回来,却眼歪口斜,言语行动不良,一时间,朝中简直是皆大欢喜,私下里都暗说这便是天道轮回,真正的报应来了。
谁知没两年,他那从没什么动静的庶长子萧蛮子却突然高中了当年状元,而此人刚一显露头角,众人便都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这萧蛮子实在深得其父萧利之真传,常常一句话说出来便能把人噎个半死,且脾气孤拐,从不与任何人深交。
有人看萧家父子不顺眼,那自然也就会有人支持他们,在以萧利为首之时,言官于朝中那是极具气势,可谓想骂谁就骂谁,撒泼打滚的甚为畅快,可自萧利病倒,形式则急转直下,如今眼看出来了个小萧利,言官一派顿时兴奋起来,自然要下死力鼓动萧蛮子也走上谏官一道,双方一番博弈之后,那萧蛮子却突然放出话来,说自己此生绝不做言官,然后便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职,朝中上下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没多久后,这长安城又出了怪事,各处的勾栏里陆续出了一些新鲜剧本,情节奇巧、戏词华美,一下子就吸引了城内上下的眼光,而更奇怪的是,这些戏文一旦演红了以后,不久便总会跟着传出一些诡异的谣言来,譬如某戏文是影射某侯爷府里的、而某戏里的某人物又说的是某位夫人的事迹,被影射到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几番查证下来,那幕后黑手的嫌疑人却直指向了萧蛮子,一时间舆论哗然,有人不由私下里唾骂:这果然是胎里带来的贱人贱性,不在朝中当面讽谏,却是更加阴险缺德百倍。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这演剧本于本朝历来是极受人欢迎的,口口相传,禁又禁不得,按也按不住,而且又是那萧蛮子私下里的行为,他在翰林院办公时反倒是一副循规蹈矩的学究模样,让人还真拿他没办法,时间久了,他反倒成了人人不敢得罪,处处受人追捧的一号人物。
崔泽厚早就看好萧蛮子这把刀,派人暗中细细关注,又让手下幕僚与他循序渐进的交往了起来,此回还是第一次想到要用他,本是安排太子与五娘的事情被撞破后,让他于柳映堂看个热闹的,却没想歪打正着的还是达到了目的,而这萧蛮子果然不负众望,这一出《髻年娇娘》,写的精妙、唱的绝好,等过几天再放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此事就将彻底完满无缺了,崔泽厚于马车里咧开嘴,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第48章 恶语如刀(下)
《髻年娇娘》这演剧本在东市勾栏里风风火火上演了十来天后,风头不减反增,竟闹到一楼两边夹道和二楼的祭台后面的站票也天天一售而空的地步,而之所以这样,皆因为现在有人传言这戏背后影射的是城内的某个极有分量的大人物,有了前几次的热闹,这城内多事的闲人早就闻到腥臊气,纷纷猜测个不停,待到七月初,晴天炸响了一声雷,那富家公子暗指的便是当今太子李济民的流言,顿时在长安城内高门显贵的圈子里悄悄的传遍了,不过因为涉及的人过于显贵,茶余饭后议论反倒一时间都销声匿迹了。
“可不是完全对的上,严丝合缝的吗?那定亲的人家说的可不就是安国公府上吗?这太子妃的事情早已是板上钉钉,却为何迟迟不昭告天下呢,他们家大小姐也已经十三岁了,听说都是太子从中暗暗作梗,还打着去探访大小姐的名号常常出入国公府,实则是看上了那个小的,上次玉簪宴的时候,两人在林子里偷偷抱做一团,才被人撞破了,却正好被那萧缺德给撞见了,这才闹了出来……”,某县公府里,来做客的女眷们绘声绘色的窃窃私语着,仿佛一切都是她们亲眼所见一般,这样的说辞,便像燎原的星火一样烧遍了各府内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国公府永嘉坊,却是一派的风平浪静,那沁芳阁如今更是被管的如铁通一般,一点风声也没传进去,因病倒了一个六娘,又摔坏了一个五娘,顾氏便发话让她们暂且先停了课业,说是正好暑热难耐,也省的女儿们熬坏了身子,让她们只管闲散修养一阵子,安心的消夏。
四娘一听便乐坏了,整天赖在玉华的房里与她说笑解闷,琪娘和芸娘则是基本足不出户,但每日里都可以听到她们勤奋练琴或琵琶的动静,玉华便也拉着四娘一起,每日也练上那么一会儿。
六娘此次并未被禁足,只说是养病,待她身子好了一些,除了玉华之外的三个小娘子还被特意带着去探望了她一趟,芸娘虽然心虚害怕,但也不得不一起过去,她硬是缩肩耷背的把自己躲在身形丰润的四娘后面,只巴望着六娘千万别看到自己。
可六娘压根没搭理芸娘的意思,其实她什么人也没看,只靠在迎枕上,一对乌黑的眸子只呆呆的看着虚空,仿佛压根不太认识她们几个的样子,琪娘上前柔声与她说话,她也不理睬,几人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连最是没心没肺的四娘也觉得背后发凉,害怕了起来,三个人急急告辞出了六娘的屋子,相互间都未敢多说什么,便匆匆散了,但心里都多少察觉到六娘的情形十分的不对劲,好像不只是身子不好,倒像是得了癔症。
她们几个并不知道玉簪宴当晚的事情,还只当六娘只是因为没去成玉簪宴给活活气的,芸娘肚子里简直是叫苦不迭,头油的事情她本就是冤枉的,如今六娘这个样子,屎盆子便活生生全扣在了自己头上,她成日里愁眉苦脸的,生怕再被追究,小脸越发尖削了,整个人看着更加楚楚可怜起来。
琪娘隐约猜到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六娘身边原来的几个下人俱不见了踪影,只说她们是因为伺候不利被处治了,可连带着齐嬷嬷也被调到了别处当差,就实在有些蹊跷了。
如今管着她们的,是一位李嬷嬷,说是皇后娘娘派来教导她们几个的,这自然是极大的体面,别说几个小娘子,连顾氏对这李嬷嬷也是极为客气,琪娘言行便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原来刚进府时的那点倨傲之气,是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了。
齐嬷嬷其实并未被调到别处,她一直被关押在主院的后罩房里,而其他几个涉事的丫鬟婆子则早已被一卷破席子裹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这一天是崔泽厚休沐的日子,难得他白日里便来到了主院顾氏的房里。自从玉簪宴后,他一直都在外院起居,顾氏将他迎进了房里,闻到崔泽厚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便连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上来,自己亲手帮他除了大衣裳,崔泽厚看似心情不错的样子,面上隐约带了一个笑影,还抬手捏了捏顾氏的脸,顾氏只作不察,待服侍崔泽厚坐在了榻上,便马上在他身前跪下了,垂首说道:
“妾身有一事要求老爷开恩,那阿梅还押在后面未处置,妾身想留她一条命,求老爷恩准。”
崔泽厚扫了顾氏一眼,便淡声说道:“起来吧,干嘛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下人们的事情你只管自己做主便是,那阿梅一贯是个堪用的,又是你的陪房,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你随便罚她几个月的月钱警醒一下便是,也不用大动干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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