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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尽欢 完结+番外 (弱水千流)


  阿九略皱眉,被他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顺着往下看,登时大吃一惊,连忙将双腿收回锦被底下捂严实。她大为窘迫,他却不以为意,收回视线去替她倒水,面上神色淡淡的,走过来挨着床沿坐下来,将手上的青瓷杯子往她面前一递,“殿下请用。”
  被人看了双脚,她很是尴尬,愣在那儿没有伸手接,也没有说话,一时间进退维谷。
  杯子举了半天没人理会,他往她靠近几分,微挑眉,“要我喂你?”
  不知病得迷糊了还是怎么,他冷冽的嗓音居然也变得和润起来,隔得不远,就像挨在耳根子旁响起。她心头一颤,抬起眼往他看,他的脸尽在咫尺,淡淡一丝笑意浮在眼尾,微挑的眼角是月映柳梢,轻轻一瞥,便教人心神都要荡漾。
  阿九呼吸一错,从前只觉得他阴森恐怖,怎么这会儿倒像要勾人魂魄了呢?她慌了神,手忙脚乱去接杯子,口里连声道:“并不敢劳烦大人。”边说边将杯中的清水往喉咙里头灌,喝得底朝天了才递回给他,声若蚊蚋道:“多谢。”
  他一哂,接过来捏在掌心里把玩,缓声道:“殿下何时对臣这样客气了。”
  这是在挖苦她多次对他言语不恭?阿九悻悻的,暗道这人也真是小肚鸡肠,她病成这样了还不忘来时刻找茬儿!她敢怒不敢言,靠在软枕上朝他挤勉强出个笑,试探道:“夜深了,大人公务繁忙,不必再在这儿待着,金玉和钰浅都很妥帖……”
  话音还未落地,外头帘子一挑,钰浅便捧着药碗入了殿,朝两人福身道:“大人,殿下,药熬好了。”
  谢景臣垂着眸子睨她一眼,伸手将托案上的药碗端起,托在掌心里拿药匙搅了搅,淡淡道:“谁熬的?”
  “回大人,”钰浅埋着头恭恭敬敬道,“事关殿下凤体,奴婢不敢假他人之手。”
  “出去吧。”他道。
  钰浅略皱了眉,抬起眸子往帝姬那头看,一脸的忧心忡忡放下不下。阿九朝她微微颔首,两人眼神上一番来往,钰浅无奈,只得应声是退了出去。
  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阿九侧目看谢景臣,只见氤氲的热气从碗里整整腾腾地逸散出来,他的五官似隐在薄雾之后,忽然让人看不真切。
  她还在发烧,就连说句话都显得劳神伤力,却还是强撑着将手伸过去,道:“大人把药给我吧。”
  谢景臣眸光微斜,瞥了眼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拿得动么?”
  阿九笑了笑,“大人太小看我了,不过淋了雨生了场小病,太稀松平常了。”她觉得有些好笑,他这副模样,该不是忘了她本来的面目,真拿她当金枝玉叶看了吧?如果这么着就连药碗都拿不动,那她早不知投胎几个轮回了。
  他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抬眼看她,那双平日里明媚的眸子有些浮肿,面色苍白得病态,看上去憔悴不堪,尤其唇角那丝笑,习以为常,似乎认命又似乎自嘲,刺痛他的眼。这样的狼狈脆弱,哪儿还有半分美丽的样子。
  心口涌起满腔怜爱,他缓缓从碗里舀起一匙药,低头吹凉了送到她唇边,沉声道:“张嘴。”
  阿九没明白这人怎么会忽然纡尊降贵喂她吃药,霎时惊愕不已,微张着口愣愣地望着他,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其实我真的拿得动……”
  他微拧眉,语气透出一丝不悦,重复道:“张嘴。”
  她觉得好别扭,无奈拗不过他,只得就着他喂过来的药匙吃药,时不时拿古怪的眼神偷偷觑他一眼。
  他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喂完药便取来巾栉替她拭嘴角,随口问:“苦么?”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唇畔,她往后一个瑟缩躲开了,以一种惶惶不安的神态看着他,木讷讷地点点头,“很苦。”
  他神色淡漠并不言语,只起身从碟子里拿了颗杏花糖又折回来,往她跟前略一比划。阿九看得直皱眉,歪着脑袋问:“大人要喂我吃糖吗?”
  修长如玉竹的两指间夹着方糖,他徐徐道:“想要吗?”
  人生病的时候,脑子晕沉沉的不清醒,反应也很迟钝。阿九只觉嘴里苦得厉害,唔了一阵儿便朝他颔首,“想呢。”
  谢景臣唇角缓缓漫开丝笑,将杏花糖往嘴里一放,欺身吻上了她的唇。

  ☆、43|4.13家

  凄风苦雨的夜,淡褪了皎皎月色与星华,风是凛冽的,吹得塘前柳树东倒西歪。影子是一例的暗色,看久了让人觉得可怖。飘飞的是柳絮和落花,却不似唐朝文人笔下的诗情画意,这情景有些荒寒,甚至带着几分惶寂。
  奈儿打起帘子进了内室,打眼瞧,欣荣帝姬正在灯下盘弄香珠,藕粉色的寝衣做工精细,上头绣几朵并蒂莲,烛光底下一照,就连新叶的露珠都栩栩如生。紫禁城里长大的公主,她坐在杌子上,不言不语都是一副画卷,那是天家的教养与尊崇,等闲不可比拟。
  听见响动,帝姬抬起眸子朝她看过来,花容玉貌上萦绕几丝忧色,身子一动从杌子上站起来,边走边惴惴道:“打探得如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打探清楚了。听坤宁宫的芙娟说,今日欣和帝姬不慎摔碎了老祖宗御赐给容昭仪的送子观音,皇后娘娘大怒,责令她在英华殿外罚跪。”奈儿神色有些紧张,张了张口正要继续往下说,欣荣却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步往珠帘外观望一番,才又压低了声音道:“小点声儿。”
  奈儿点点头,沉声道:“皇后娘娘说了,没她的旨意不许欣和起来。帝姬从未时起便在殿外罚跪思过,这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方才狂风骤雨的,她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若不是谢丞相将人送回碎华轩,没准儿连命都得交代在那儿。”
  听了这话,欣荣满脸狐疑。事情太过蹊跷了,太后赐送子观音给容昭仪,那观音怎么会在坤宁宫里,还将好让欣和撞见摔成几截,这未免太巧合了!她不解,在殿中来回踱步,皱紧了眉头道,“天底下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谁知道呢?”奈儿摊着手耸耸肩,换上一脸的无可奈何,叹息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啊。认真说,欣和帝姬也是个谨慎心细的,这糊涂犯得真不是时候,偏偏要摔碎太后御赐的送子观音。容昭仪有孕在身,摔碎送子观音是大凶之兆,也难怪皇后娘娘这么生气了。”
  欣荣眉头越拧越紧,忧心忡忡道:“若真是一时大意,母后要责罚她也无可厚非。怕就怕她无辜,是遭人陷害。”
  这样多的巧合汇到一处,难免教人生疑。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谁都晓得这是句面儿上的话,当不得真。堂堂一个帝姬,万岁爷同良妃的闺女,摔碎了观音像确该责难,天家骨肉打不得骂不得,犯了错无非就是个罚跪思过。可看她母后这架势,日晒雨淋,根本就是成心要把欣和往死里折腾。
  奈儿听得一愣,先还没反应过来,略一琢磨登时大为惊愕,捂着嘴不可置信道:“殿下怀疑陷害欣和帝姬的是皇后娘娘?”
  “我说不清。”欣荣神色复杂,撑着额头不住嗟叹,幽幽道:“不过……若一切真如我猜测的那般,母后可就太过分了。”
  母女两个的事,旁人不好规劝。奈儿悄悄拿眼风觑帝姬,斟词酌句了好半晌,终于讷讷地挤出几句话来,语重心长道:“即便真是如此,殿下也不好生皇后娘娘的气啊。您是娘娘的心头肉,当母亲的谁不一心为孩子好呢。您中意谢大人,欣和帝姬是个劲敌,娘娘做的一切还不是为您谋划么。”
  “我当然明白母后的心思。”欣荣抬眼看奈儿,双目之中隐隐有一丝赤红,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别过头说话,语调之中却有些哽咽:“可是母后这么做,才愈让我觉得自己可悲。我属意谢丞相时日已长,他若真的喜欢欣和,那便是我自己没本事,与人无尤。”
  帝姬向来是副乐天性子,鲜少有这样伤春悲秋的心境与口吻。听她这么说,奈儿忽然觉得无比心疼。帝姬表面上飞扬跋扈,平素里在紫禁城里耀武扬威无法无天,可骨子里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行事磊落,俯仰无愧于天地。帝王家的女儿,高贵的出身羡煞旁人无数,然而暗地里也有许多不能为人道的悲酸。
  奈儿轻叹口气,想安慰她又找不出合适的说辞来。此前觉得丞相中意欣和帝姬,都只是臆测,如今闹出这么桩事倒像是坐实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摆在帝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放手,要么争得头破血流。
  她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几步上前拍欣荣的肩膀,柔声道:“殿下别多想了,夜深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然而欣荣却摇了摇头,只吩咐奈儿道:“取我的斗篷来。”
  奈儿有些惊讶,依言从柜子里取出件湘水色的斗篷替她系上,又歪着头问道:“大晚上的,殿下要出门?”
  她戴好篷帽,径自打起珠帘走了出去,边道:“欣和那头还不知情形如何,我得去碎华轩看看,你留在宫中,若母后派人过来,你便说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了。”说罢也不等奈儿回话,径自扶了外头宫女的手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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