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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尽欢 完结+番外 (弱水千流)


  阿九皱了眉,这白玉观音来得也忒快了些,简直就跟一直等在殿门外头似的。
  岑婉从椅子上起了身,众人正不解,又见皇后几步上前,伸手便去接那奉着观音像的托案。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面往容盈走,一面笑道:“老祖宗曾再三叮咛,嘱咐本宫务必要亲手将观音像交到昭仪手里。”
  这份儿尊荣可真令人受宠若惊。容盈口里应个谢,起身便伸手去接。
  心头的不安在刹那间膨胀到了极致,阿九抬眼,恰好觑见岑婉的双手十指略松,观音像失衡,险险便要从托案上滑下去。她大惊失色,刹那间明白过来--这个皇后恐怕是打碎太后御赐的送子观音,借此陷害容盈!真是个歹毒的阴险的人!
  心头一沉,身体的反应比思绪更快,她旋即便起身去接快要落地的观音像。
  皇后唇角的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阿九动作一滞,猛然察觉到自己中了计,然而来不及了,一股暗力狠狠打在腰际,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扑过去,只听得哗啦一声脆响,白玉落地生花,送子观音在地上硬生生碎成了三截。
  一室俱寂,偌大的殿中唯有玉漏相催,众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没有回过神。
  皇后怔怔的,未几仿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望向阿九,居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摔碎送子观音是大凶之兆,帝姬,你同容昭仪有何冤仇,为什么要这么做?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这个皇后是有备而来,下了个圈儿等着她往里钻。怪只怪自己百密一疏,竟然着了这卑鄙之人的道!
  阿九心头一声冷笑,面上却仍旧淡漠,只是平静地望着皇后:“诚如母后所言,欣和与容母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摔碎送子观音。”
  岑婉被她坦然的目光看得一憷,霎时恼羞成怒,拍案斥道:“言下之意是本宫污蔑你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横冲直撞打翻了白玉观音,还能有假么!这白玉观音是老祖宗御赐,你可知这是对太后大不敬!”说着微顿,稍稍平复平复心绪,阔袖一拂语气缓和几分,道,“罢了,姑念你是帝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跪于英华殿外思过,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准起身!”
  钰浅和金玉俱是满心惶骇,主子只是来讨个公道,谁料到会得来这么个结局!皇后分明是蓄意为之,什么内务衙门削减用度,全都是幌子!为的只是让帝姬自投罗网,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演这么出戏,主子这回根本是百口莫辩!
  金玉急得眼泪打转,这样毒辣的日头,主子的身子本就弱,真要像皇后说的那样去英华殿外头跪着,还有命活么?这么个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和善良温婉的良妃简直没法儿比,哪儿配当什么皇后呢!眼下可怎么办哪?大家和良妃娘娘都不在宫里,皇后一句话便容不得任何人违逆,想搬救兵都没辙!
  她心急如焚,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朝岑皇后不住地磕头,哭道:“皇后娘娘明鉴,殿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娘您菩萨心肠,饶了殿下这一回吧,饶了殿下这一回吧!”
  钰浅也跟着跪下来,朝皇后用力地叩头,“求皇后娘娘开恩!”
  岑婉皱了眉,侧目在那两个宫女面上扫一眼,眼神有些不屑,嘲道:“原来欣和帝姬宫中的奴才这样不懂规矩。本宫面前,哪儿有你们说话的份儿——”说着眸光一凛,寒声道:“拖下去,全都给本宫赐杖刑。”
  阿九面色惊|变,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见坤宁宫的太监们已经搬来了凳子取来了板子,架起两个丫头不由分说地押上去。苏长贵抱着拂尘立在边儿上一脸冷漠,对揖了双手朝皇后一拜,躬身道:“娘娘请吩咐。”
  岑婉漫不经心道:“打。”余光瞥了眼阿九,淡淡道:“帝姬什么时候认罪领罚,什么时候停。”
  苏公公应个是,双脚摆开呈外八,吊着嗓子喊:“行刑,用心打——”
  宫里行杖刑,受刑的人生或死,全看监刑太监一句话。靴尖摆外八,一顿板子下来留活口,摆内八,人是必死无疑的。还有说的话也有门路,监刑太监要呼喝,“着实打”、“阁上棍”喊声动地,闻者股栗。通常来说,一句“用心打”还能活命,要说的是“着实打”,人还没受完刑就得落气儿。
  两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哪里吃过这样的大刑,第一棍子下去便觉命去了半条。这还不算最痛苦的,内廷里头不拿奴才当人看,主子便是要了你的性命,那也是天赐的恩赏。一棍子一声“谢皇后恩典”,喊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抽出来。
  阿九狠狠咬住下唇,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头升起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悲凉同无助。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云泥之别,有的人为了活下去受尽欺凌苟延残喘,有的人却能一句话便左右别人的生死?紫禁城里这些所谓的主子,凭什么能受人顶礼膜拜,究竟何德何能?
  她没有哭,然而心头刀扎似的难受。重重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说到底还是她没用,当了帝姬又怎么样,凭着一个头衔能保护自己罢了,其余还能做什么?她无权无势,背后无所倚仗,只能含冤莫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受屈打!
  动手吗?救她们吗?可是不行,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她必须咬紧牙关忍下去!
  阿九双膝一弯朝皇后跪了下去,沉声道:“欣和知罪,母后放过她们吧。”
  皇后闻言一笑,手略抬,“行了,住手吧。”说罢低头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尖利的护甲挑起她的下颔,端详那张花容月貌,只觉刺眼异常,未几又半眯起眸子沉声道:“早认了多好,也省得这两个丫头受皮肉之苦。去领罚吧,帝姬。”
  有老祖宗授意,岑皇后心中自是有恃无恐。这紫禁城里什么都讲究个身份,她是一国之母,比良妃大,她的女儿是嫡公主,比这个庶出的帝姬大,再者说,她们母女背后还有太后老祖宗,太后可比皇帝还大。对老祖宗大不敬,这么个罪名压下来,便是万岁回宫后知道了又如何,还能与老祖宗过不去么?
  堂堂的帝姬,从坤宁宫出来却像是被押解的凡人,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面露凶相的太监,仿佛随时提防她逃跑似的,眼风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
  金玉和钰浅如今都是残兵败将,几棍子下去从臀股一直痛到太阳穴,见帝姬被押走,相互搀扶着追上来,有气无力地喊:“殿下,殿下等等,咱们陪你一同去……”
  阿九眼风一斜,漠然道:“回碎华轩,传太医来,若我回宫时你们还没上药,便治你们抗旨不尊之罪。”
  两个丫头都在流泪,拿手背不住地揩脸,金玉抽泣得格外厉害,道:“奴婢不走,殿下上哪儿奴婢都跟着您……”
  “胡闹!”她厉声地斥,摆出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恫吓她们:“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么?别人欺负我这个帝姬,如今你们也不听我的话了?”
  两人被堵得没了话,担心再跟上去真令主子生气,只好驻足不再朝前,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迎着烈日朝英华殿的方向行过去。股后的疼痛钻心彻骨,然而金玉无暇顾及了,歪着身子不住地哭,朝钰浅道:“怎么办哪姑姑,这鬼天气,皇后又是铁了心要折腾帝姬,这一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钰浅着急得不行,哽咽了两声道:“我也没主意。皇后是国母,如今宫里最大的主子就是她,咱们俩都是拿膝盖走路的奴才,能帮着帝姬什么!”
  “如果本宫是你们,这时候就不会在这儿说些无用的话。”
  背后传来个端丽清冷的女声,两个丫头愣了愣,回首去看,只见一个容光照人的女子扶了宫人的手施施然而来,想要行礼,可身上的伤痛得厉害,只好崴着腰杆儿不伦不类地福个身,道:“参见容昭仪。”
  容盈的面色漠然,垂了眸子,目光从两人的面上扫过去,淡淡道:“帝姬大祸临头了,当奴才挺身护主无可厚非,只是太笨了。”
  钰浅眼珠子转了一圈儿,俯首道:“请娘娘明示!”
  容昭仪略勾了唇角,挑眉道:“除了圣上同良妃,你们就不知道求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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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就在头顶,没命似地炙烤天地,似要在方禁宫中燃起一把熊熊烈火。英华殿历来是诵经祈福的佛堂,前头的空地宽广无际。滚烫的是青石铺成的地,挨一下,似能活活烫下人的一层皮。
  丹陛上是日晷,两旁陈设丹鹤铜龟,宏宏庞庞。
  阿九端然走到空地中央的位置,膝盖一弯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视着前方。月台下,入目的只有长长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她的影子是倾斜的,长长地拉成一条线,纤瘦,而又有几分沧桑与悲凉。
  两个看守的太监相视一眼,慢慢悠悠地踱到树荫下站定,其中一个方脸的摸了摸下巴,望着帝姬皱眉道:“哎,太阳这么大,帝姬身娇体弱的,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怕什么?”另一个嗤了声,抚着腰上的绦环牙牌道:“咱哥俩只是奉皇后的旨意办事,再者说,她自个儿摔了白玉观音,怪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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