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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阕春 (淡樱)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亮光后,施瑶发现他们到了断崖前方,与梦中农夫带她走出的地方无二。
  谢十七郎放出了信号弹。
  他对施瑶道:“一个时辰内便有人来接应。”
  施瑶应了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冷笑声响起,竟是那几个黑衣人。只听领头之人道:“墨城王,这回你总算是无处可逃了。兄弟们,上!”
  刀剑出鞘,寒光凛凛。
  谢十七郎抽出软剑,将施瑶护在身后。黑衣人皆是武功高强。他咬牙一拼,竟也砍杀了三个黑衣人。剩余的两个黑衣人见状,直接盯准了施瑶。
  谢十七郎逃亡了一夜,又不曾果腹,渐渐落于下风。
  两人被逼到断崖边上。
  就在此时!
  施瑶忽然道:“若没有我,他们并非郎主的对手。”
  谢十七郎没听明白。
  她又道:“从此我与你互不相欠!”说罢,她竟是纵身一跃!


  ☆、第62章

  “启禀郎主,还是没有寻到施姑娘。”
  “再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白丰离开的时候,悄悄地看了谢十七郎一眼。距离施姑娘跳崖那一日已有两天了,他率领弟兄赶到的时候,断崖前尸体遍布,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向来喜洁的郎主站在断崖上,洁白的衣染上了乌黑与血红,可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断崖边。
  他奔过去,却见郎主看着断崖下急湍的河流。
  他忘记不了郎主当时的眼神。
  他从未过见过郎主有这种死寂一般的神情。他一言不发。白丰也不敢说话,他亲眼看着郎主和施氏一起离开的,如今杀手死光了,只剩下郎主一个人,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派人下去找,我亲眼见到她被河水冲向了东边。”让白丰惊讶的是,谢十七郎的声音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转过身,寒风吹起了他带血的衣袍。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断崖之上残阳如血,谢十七郎宛若从地狱里爬出的暗夜修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杀气冲天。
  .
  又过了几日,白丰仍旧没有找到人。
  他带着身手灵敏武功高强的十一个高手爬下断崖,沿着河流一路向东,每逢路过一个村庄便进去询问,可惜村庄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见到过施瑶。
  有村民说:“没有见到姑娘,不过有见到这个。”一农妇取出一块锦缎,上头绣了半朵梅花。白丰认得这是施瑶的衣袂。他让人给了农妇五金,换取了这块锦缎。农妇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捧着五金眉开眼笑的。
  她热情地说:“郎君如果要找人的话,恐怕最多也只能见到尸体了。这儿河流不仅湍急,而且再过两个山头,河流便要流向大海了。那大海可以一望无际的,人要掉在里面,比捞针还要困难。”
  白丰沉默。
  这个消息,他实在不愿带回去给郎主。他跟了郎主这么多年,对郎主的脾性算是摸得比较轻的了。郎主在意施氏。尽管这几日郎主并未表现过多的悲伤,可他几乎没有怎么用饭。
  那么多年了,即便是生病的郎主,也不会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没食欲。”
  白丰咬牙道:“继续找!郎主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弟兄们里已经连续许多日在寒风之中不眠不休地寻人了,可惜除了手中的这块锦缎,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白丰心中隐隐期待着,也许没有结果便是最好的消息。
  .
  十五天后,白丰回了墨城。
  他进泽园之前,遇到了白卓。白卓问:“人呢?”
  白丰叹息摇首,问:“这几日郎主可有什么异常?”
  白卓也叹息说道:“异常倒是没有,就是不怎么吃东西。原以为过些时日便会好了,没想到……”他又叹了声,说道:“看来在郎主心目中施氏地位不轻。”
  白丰也没想到施瑶会如此迅速就在郎主心中有了地位,如今想到要告诉郎主并无收获的消息,就不由有些头疼。但横竖都是一刀,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深吸一口气,进屋禀报,将这些时日在断崖下搜寻的结果告诉了谢十七郎。
  最后他呈上一块锦缎。
  谢十七郎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丰州的人手都撤离出来了?”
  白丰反应过来,道:“回郎主的话,人手已经暗中调到燕阳。此事我们做得隐秘,并无人察觉。”
  谢十七郎望向外头的月光。
  他说:“还有一个月。”
  白丰应声:“棋局已开,只待敌人入瓮。定能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谢十七郎道:“你退下吧,出去告诉其他人没我吩咐都别进来了。”话语间有了一丝疲惫。
  白丰想说些什么劝慰自家郎主,可看着郎主这样的神情,他知道语言太过苍白,唯一能做的事情听命令,还有继续在河流上寻人。若能寻得施氏,便是对郎主最好的劝慰了吧。
  .
  谢十七郎很少梦靥。
  可是自从施瑶跳崖后,至今已有十五日,他夜夜梦靥,皆是施瑶跳崖的场景。
  不仅仅白丰诧异于施瑶在谢十七郎心中的地位,而且连谢十七郎自身也在惊诧。是的,他又惊又诧,他以为丢了个施氏,他大多会有点失落,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天下间女人何其多。
  虽然难得遇上一个自己心动的,但没了一个还可以找另外一个,他谢十七郎何愁女人?然而,真的失去施瑶了,他却发现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情根深种之时,那么便是谁也无法取代。
  世间那么大,唯独她一人而已。
  “从此我们互不相欠。”这是她最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谢十七郎在想,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他也没让她欠,她何必耿耿于怀。早知她那么在意,那天在山穴里他便不那么说了。
  也许他再温和一点,像闲王那样,不管什么话都拐个十八弯,包准她听得心里开怀。
  谢十七郎睡不着,他手里攥着施瑶的那一块锦缎。
  他不敢去想象施瑶跳崖后,落入冰冷的河流中,会多么的痛。现在寒冬,河水又那么冷,她身子又那么单薄,在湍急的河流里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谢十七郎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唤了小童取酒来。
  烈酒入肚,似乎热了一些。他并非嗜酒之人,可今天夜里没由来的竟觉酒乃好物,一杯接一杯,忧愁忘尽,只剩无边醉意。他喝得额头冒汗,索性脱了衣裳。
  小童在一旁烫酒,想要劝郎主少喝一些。
  酒能解愁,亦能断肠。然郎主悲思,他始终开不了口。
  谢十七郎微醺,他忽然对小童说:“此酒甚暖,送一壶去花锦苑。”
  小童讶然,结结巴巴地问:“给……给谁?”
  谢十七郎回神,才想起施瑶没跟他一起回墨城,花锦苑里没有她。他扔了酒杯,起身外出。小童连忙道:“郎主,外边下着小雪,夜里天寒。”
  小童递上披风。
  谢十七郎道:“不必,我不冷。”
  小童不敢违背命令,只好带上披风,提着灯笼默默地跟在谢十七郎的身后。谢十七郎走去花锦苑。花锦苑里没有了主人,变得极其冷清。
  风雪飘零,花锦苑苍白如纸。
  谢十七郎的脚步忽然顿住,酒意亦清醒了几分,他看着厢房里透出来的亮光,声音嘶哑地道:“她回来了。”
  跟在谢十七郎身后的小童大惊失色,连忙趋步跟上。
  他推开了房门,穿过了幔帐,离坐地屏风还有数十步距离的时候,他倏然停步。看着倒映在屏风的窈窕身影,他竟有一分胆怯。
  尽管不愿承认,可那一日施瑶之所以跳崖,原因就是他没有护住她。
  忽然,屏风后的窈窕身影轻呼一声。
  谢十七郎回神,他绕开屏风,喝道:“何人敢闯此地?”
  回答他的是从曼惊慌失措的神态。
  谢十七郎怒道:“你为何在此!”
  从曼看着盛怒的谢十七郎,胆子都快吓破了。那一日山道上遇险,她幸好躲过一劫,可也险些吓破了胆,她头一回离死亡这么近,她还亲眼见到歹人被郎主的随从划破了身体,肚肠流了一地。
  她原以为那会是令自己最害怕的境况,不曾料到如今才是。
  她腿都软了,跌坐在地,结结巴巴地说:“奴……奴婢……”
  谢十七郎不耐烦地喝道:“说!”
  就在此时,谢十七郎在从曼手里见到了一卷竹简。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何物。虽说时下纸张不像三十年前那般一纸难求,但竹简留存时间长,所以但凡是重要的文字都会以竹简刻之,比如一族之谱,又比如卖身契。
  他脸色铁青。
  “大胆奴婢,竟敢私自盗取卖身契!拖出去砍了喂狗!”
  从曼这下当真吓得要紧,眼泪不停地流。
  有随从进来,步步向从曼逼近。她花容失色,涕泪横流地道:“是……是姑娘的意思!”
  谢十七郎微怔。
  “说明白。”
  随从停下,侯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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