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答案?那刚才的不是……”男子恍惚地问道,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了。
“这个盒上,有我布下的血咒,只有身体里流淌着颜氏血液的修行者才有资格触碰它。你应该知道,族里修行者的人数在锐减,以后……只会更难出修行者。目前,颜氏一脉在世的修行者只有我一人,下一位颜氏的修行者究竟何时会诞生呢?也许十年,也许一百年,也许永远不会有了!”女子的黑眸深不见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不是要给我的答案吗?”男子迟疑地问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倔,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但是现在还不到揭晓答案的最佳时间。我会亲自把这个盒子放入族里的宗庙内,待到时机成熟,你一定能看到我的答案,至于,要不要浪费时间等待,由你自己决定。”女子的神色死寂,不带任何感情,或者是……不能含情。
“等……为什么还要让我等呢?”男子苦楚地摇了摇头,随即——
“我现在就要知道答案!”男子突然发难,他的身法迅如闪电,由于他与女子距离极近,几乎是探手就能抓盒子。
“血咒,是无解的!”女子无动于衷,冷眼看着男子出手抢过盒子。
遽然间,藏蓝的光以几乎灼瞎我的眼珠的亮度由盒中宣泄而出,一下子,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到男子惨烈的悲鸣,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喊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我蹲坐在地上,紧紧闭阖眼睛,双手牢牢捣住耳朵,脑中想象着种种限制级的血腥场景——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不仅仅是对受刑的男子而言,还有作为一名无辜的路人的我。
说不清到底过了多久时间,只知道男子的声音都喊哑了,然后缓缓衰落,渐渐地只剩粗喘,最后……就是一片清净了!
不会翘辫子了吧……我试探性地半睁一只眼,发现蓝光已经消失,拍了拍胸口,同情地望向地上的男子,然而立刻的,我弹跳而起,不可思议地盯视男子,只因为——
他根本毫发无损,只是昏了过去!
有没有搞错,没事叫那么难听干什么?荼毒路人的听觉,很好玩么?!
我正想靠前仔细检查,就见女子弯下了身子,先是将男子散乱的青丝拢至肩前,接着把他抱了起来。
细碎的脚步传来,然后就见一位青衣女子冲了进来。
“族长,出什么事了?”青衣女子额面布汗,气息不稳,可见跑得甚急,待她看清屋内景象,惊讶地问道:“‘阴阳卜’怎么了?”
“他只是中了我的幻术,三天后就会清醒,我希望,他能牢牢记住这个……痛苦的教训!”女子将男子轻缓地放在软榻上,自己坐在了他的身畔。
“族长,您对‘阴阳卜’会不会太狠心了,您明知他对您……”青衣女子讷讷说道。
“颜琦,你别再称我为‘族长’了,今天晚上的禅让仪式之后,你就是新任的族长了。”女子漠然地说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青衣女子果然就是之前他们热烈讨论过的“颜琦”,其实,从她脸上乱七八糟的刺青就能猜到。
“族长,您真的要毁……毁誓吗?”显然,毁誓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要不,颜琦也不会磕巴了半天才挤出那两个字眼。
“我不是一个好族长,对不?从古至今,第一位毁誓的族长啊!”女子自嘲地扯动嘴角。
“族长,您千万别这样说,您是一位伟大的族长,真的!”颜琦一脸哀怮地注视着女子。
不同于颜琦的沉重,女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继任族长之后,别忘了让族人继续找寻蛊物——必须是蛊物自愿回族里,它自愿立誓认主,要许它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护它修行!”
“谨遵族长令。”颜琦叩首。
“你别忘了,我是突染瘟疹而殁的,谁问你都不要动摇,不管是皇上,还是……他。”女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榻上的男子。
“其他人都好办,只是‘阴阳卜’……他不会相信的。”颜琦笃定地说道。
“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他能感觉到我的‘气’消失了,不管他是否愿意,他都必须接受我已死亡的事实,至于我是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谈论到自己的生死,女子的语调依旧平静。
“您这样突然……没了,‘阴阳卜’他会不会随您而去?”颜琦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问道。
“我了解他,比他自己都了解他,他一直说,人死之后,哪怕轮回了,都不再是同一人——他不接受轮回是一回事,但至少他相信轮回,只要给他一个念想,他就能固执地等下去……正因为如此,我魂灭一事,你与祭司知道就够了,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不要让没必要的人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女子严肃地说道。
“是。”颜琦慎重地保证,稍加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毁誓一事,兹事体大,瞒得了眼下,瞒不了永远。”
“不需要永远,只要给他一段沉淀冷静的时间就够了。人间的情爱,是小爱,不比天道的大爱,只要有时间,一定能遗忘,一定……”
颜琦退下了。
女子仍坐在榻边,身形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凝视着男子,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眸里,是淡淡的情意,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却是真实存在的。
“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选择魂灭呢?你何其忍心,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硬生生断了两人的情啊!”明明知道她不会回答我,但我就是忍不住开了口。
出乎我的意料,女子细长的眼眸抹过迷惑,目光微地瞟向我。
不会吧,难道她能看到我?!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女子寒声质问。
很好,现在我能确定她能看到我了——我抖了抖,又退后了一大步。
“奇怪,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我的‘气’?”女子蹙眉,状似自语,起身向我走近,忽然又道:“不对,除了我的,还有他的‘气’,这怎么可能?”
女子脸色大变,一把抓向我,我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扯开嗓门,放声尖叫……
☆、67昨日花飞絮水东流3
脑袋隐隐作痛,耳边有人声,模模糊糊的,听得不真切,只知是男中音。我张开双眼,心智麻木,被动地看着上方晃动的人影。
他是……宇文景?!三百年后我所熟悉的那个宇文景!
“……我在问你话呢!快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宇文景乌眸眯起,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狼狈的我,面色阴沉依旧,只是他的语气显露了急切。
“遇到人?”我反应慢半拍地重复着宇文景的问话。
暗暗怀疑宇文景趁我昏迷的时候痛殴我了,不然我全身为什么会僵硬刺痛——胡乱摸到边上的月牙凳,使劲撑坐了起来,然后将下巴搁在凳子的圆面上,神情呆滞,脑海中不断浮现之前梦境中的情景。
周遭的布置摆设,说明我已回到地牢中了,而今再见宇文景,心中不免五味陈杂。
“你都遇到哪些人了?长什么模样的?其中有没有一位头戴玉冠、身穿宫服的女子?对了,她身材高挑,气质典雅,很好认的。”宇文景似乎误将我的反问句理解成了肯定句,一连串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宇文景所指的人,应该就是我看到的女子——颜琊。
按常理分析,形容一个人的体貌特征,都是挑最为显著的部分,也就是她的纹面——当然,我说这话,绝对没有任何贬低颜煜的玄祖母的意思,只是单纯地针对宇文景而已——不得不说,宇文景需要好好检查一下眼睛了,经常无视他人也就算了,居然能将颜琊脸上可怖的刺青也一并无视掉……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到底看没看到她?”见我良久未答话,宇文景的语气微恼。
“我……”我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说,或者该说什么。
“你也没看到她,对吗?”宇文景一直得不到我肯定的回答,脸色泛白,摔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低声嗤道:“也是,又不知道回到的是哪一年的‘祈泽宫’,怎么这么巧就会遇到她呢?!我还以为是天可怜见,让我再见她一面……看来,是我奢望了。”
我对宇文景嘲讽的口吻无比熟悉,可是,此时他话中浓浓的自嘲,却异常陌生。有一瞬间,寡言阴沉的宇文景,说出“心无所依,身有所托”的宇文景,一心求爱而不得的宇文景……不同的身影在我的眼前交叠,逐渐合而为一,最后成了眼前这个黯然神伤的男子。
尽管宇文景与我素来不和,但面对此时的宇文景,我想我是同情他的,于我心有戚戚焉。
“刚才那些是做梦吗?”我不由放轻了声音,尝试转移宇文景的注意力,同时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的术与她以前留下的术冲撞,以木盒为媒介,产生了时间的回溯——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我原先也只是在古籍中读到过。”宇文景心不在焉地说道,似乎是下意识的开口,令我受宠若惊——我确定宇文景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大正常,要不然,怎么会有耐心同我详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