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记得。”《国风·蒹葭》这么脍炙人口的诗句,怎么可能忘记?!
“你果然记得!”紫罗兰霁颜,继续道:“玄长老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没看出你的心意,并不解情。蒹葭者,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玄长老‘溯洄’又‘溯游’,求的不就是这个根吗?当时我只是在想,你这情根究竟是为何人而植的呢?”
我的额角突跳——拜托您,我说那话的重点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您就好好地呆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让我奢望吧!
“玄长老又可记得‘吾不能忘情于君,且不能忘情于君之与回也,君与回也孰愈’这句呢?”
“自然记得!”我开始咬牙切齿了。这句是我写的第一句“时艺”文,却没机会拿给他人看——紫罗兰,敢情我家的那个食盒,是你偷去的啊?!
“直到我读了你写的这句话,才了悟玄长老对我的幽幽情思……这段时日,我辗转念着你说的那些话,方才体会以前你言语中表达出的求不得苦,爱别离苦!”
我舌挢不下,已经跟不上紫罗兰跳跃式的思维了——不得不感叹一下,我果然是正常人,无法与变态沟通啊!
突然,警觉到门外传进嘈杂之声,而且还越来越近……我的心咯噔沉了,紫罗兰到底找了多少人来看这场热闹啊?!
很快的,紫罗兰也察觉屋外不小的动静了,却见他蹙眉起身,冷声喝问:
“门外是谁,怎地如此放肆?!”
厢房的木门豁然大开,我寻声望去,只见——墨台妖孽出现在了门外。
“妻主,你没事儿吧?”墨台妖孽一双春泓满是担忧。
墨台妖孽,果然是我的救命稻草啊!我大喜过望,飞快跑到了他的身边。瞟向房外,只见春莲与几个黑衣女子僵持着,双方均手持长剑,只是剑未出鞘。
“缦殊公子,烨然见妻主许久未归,于是擅自作主,寻了过来,却受到公子家奴的百般阻拦,不知公子是何用意?”墨台妖孽确定我没事之后,看向紫罗兰。
“仪公子,多年未见,您的风姿,更甚当年。我与玄长老是旧识,今日偶遇重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紫罗兰夷然自若地说道,意有所指,又语焉不详。
果然,墨台妖孽狐疑地看向我。
我怒,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暧昧吗?!连忙对着墨台妖孽谄媚地笑。
“想不到,玄长老还清楚记得以前对子迟说的那些话,而子迟也一直珍藏着玄长老赠予我的那把宝剑……那剑,当初子迟是当作定情信物收下的,却不料,如今物是人非……”紫罗兰从始至终都不合礼数地称呼我为“玄长老”,而不是“墨台夫人”。
我爆怒,那剑不是你从我的手里讹去的么?!现在居然成了定情信物……
“妻主,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呢?”墨台妖孽死死盯着我,笑得格外得温柔。
“这事,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子的……”我张口欲辩。
“仪公子,我与玄长老两情相悦,望公子成全!”紫罗兰对着墨台妖孽盈盈一拜。
“缦殊公子说笑了,你与我家妻主,纵然真有过什么,也不过是一段旧事。往事已矣,何必重提呢?”墨台妖孽的话是对着紫罗兰说的,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过我。
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心里气得牙痒痒。
“是子迟心急了,不过来日方长,世事难料!”
居然还有以后?!
我条件反射地看向紫罗兰,只见他一脸挑衅地笑着,抬起右手,五指微拢,复又收拢于掌心。
“缦殊公子,请恕烨然失礼,先行告辞!”显然,墨台妖孽也看到他这个动作了,笑容顿敛。
“后会有期!”紫罗兰轻抬手,屋外那群黑衣女子立时收了武器,垂手站到边上。
墨台妖孽直接拖着我,头也不回地走着,而我的心,此时已是拔凉拔凉的了。
突然领悟,六月天,究竟为什么会飞雪了……
☆、40相思相望何不相亲
郾都茶余饭后的话题历来非常精彩。若问到,当前最流行的话题是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
墨台府仪公子的妻主与左相府缦殊公子二人,于“菡萏会”上一见钟情,当下就冲破礼教的束缚,山盟海誓,却被仪公子棒打鸳鸯——住在墨台府附近的人家作证说,“菡萏会”当晚,墨台府内传出惨绝人寰、垂死前才有的悲鸣——此后,无人再见那个墨台夫人踏出府门半步,众人皆疑她已惨遭不测,却忌惮墨台氏的权势,无人敢入府调查。
“您每天那么积极地出门,就是为了听这些流言啊……为什么谣言传了近十日,还未散去呢?”
“按理说,是该更换了,但是有人不想让它平息,努力延续着这个谣言的生命……”
“近来皇都……就没有别的令人津津乐道、广为传颂的事儿了吗?”
“有啊,前些日子,不知圣上从哪里迎回了一位高深莫测的道人,并安置在了宫内,于是有传言说,圣上打算效仿前朝,重立国师之位……只是一直没有正式下旨,实在是圣意难揣啊……”
“高深莫测……何以见得呢?”
“据说,这个法师每夜都以血祭天……至于干什么,无人知晓,正因没有人能参悟,才称作‘高深莫测’啊!”
“法师?您刚才不是说道人吗?”
“我刚才是说道人吗?呃……这不重要,重点是,皇家无小事,牵扯到皇室的辛秘,大家只敢私下传传……因而你的风流韵事,仍高居谣言榜的榜首啊!”
七月,秋季的头一个月,瓜熟蒂落的新秋。
墨台府花园的凉亭内,墨台遥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相比之下,更衬得我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姑母,我跟缦殊公子之间,真的是清白的,我连他的脸长什么模样都未看清楚啊……”我心里苦不堪言。
墨台遥满脸不信,直接道:“少来了!当前盛郾最畅销的书籍,就是根据你赞冉燮小公子美貌的情话而整理成册的《蔓藤吟》,还是雕花盒装,浣花红笺,彩墨版画的珍藏本,书的跋是冉燮小公子亲提的,我只记得最后两句是‘不似鸾凰,谁似鸾凰?惊散鸳鸯,拆散鸳鸯’。”
“哪家书肆印的?怎么没付给我版权费!”我怒,直接拍案而起。
“你居然真敢承认自己说过那些话啊?你不怕公子活剥了你么?”娃娃脸上写满惊讶与……幸灾乐祸?!
有什么不敢的,我还就是敢……咽下这个哑巴亏!我识趣地坐了回去,思绪瞬转,迟疑地问道:“姑母,夫君这几日,都呆在宫里……应该还未听到这些传闻吧?”
“宫里怎么了?宫里消息才灵通呢!这书赫然成了皇亲贵胄之间的馈赠佳品,短短几日,我已收到了十余本,我估摸着,皇城里的那几位,早已人手一本……我等等也送一本给你吧!”
“不用了……我这辈子不想再回忆起那些句子……”我眉头深皱,想到墨台妖孽逃也似的背影,心里……这个火大啊!
菡萏会那天——
墨台妖孽直接带我出了冉燮府,在车撵上,默默不语,只是轻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跟那个缦殊公子真的没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墨台妖孽这样的反应,越发令我不安。
但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墨台妖孽打断,他静静地说道:“妻主,我累了。”
累?未曾多想,我下意识地接道:“累了回府好好休……”
“我的心累了!”墨台妖孽凝视着我,无波无澜地说道:“我未满周岁就被姑母从桓城接到皇都,在我三岁的时候,年仅十岁的太女登基为新皇,从我能记事以来,就呆在宫里,与皇上一同接受皇室特有的教育——皇太君还真是没偏心啊,我与皇上受的是绝无二致的教育——那时,我心恨自己不是女儿身,无法开疆拓土,开创宏伟功业……但是,成亲以后,慢慢地,我开始后悔了,我怨皇太君没让我与皇子们一同学习……”
他的瞳孔微缩,脸露无助,继续说着:“争权夺势、利益冲突、勾心斗角,什么样的龌龊事我没见过呢?我能谈笑自若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可笑呵,我竟然不晓得如何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夫君,我甚至不知道天下间其他男子是如何侍候妻主的!”
“我尽力去学了,真的尽力了,可你一直无动于衷……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们跟其他夫妻不一样呢?!”墨台妖孽的春眸蒙蒙,直直看着我,仿佛想看穿我的灵魂一般:“今天,我终于明白,原来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从没问过你,是否愿意入赘墨台府,是否愿意让我做你的夫,你总是被动地接纳我——妻主,你一定也累了对不对?”
我看着墨台妖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脆弱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
马车缓缓停了,墨台妖孽笑了,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我想扶他下车,但他轻轻挣开了我的手,独自下了车,我跟在他身后走着,他越走越快,而我脚下越来越重,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走着走着,我几乎迈不开步了,寻了一处石阶坐了下来,与墨台妖孽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慢慢回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