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淡然一笑,轻声道:“我无意挑战世俗观念,二哥,我只会是监国金龙使,我也只能是监国金龙使。”她身上流着圣祖所忌惮的前商朝血脉,她不忍圣祖在天之灵不安,哪怕她实际上干了皇帝才能干的事儿,也永远都不会去坐这个位子。
这个天下,只会是圣祖直系子孙的天下。她只会守护,不会伸手去拿!再说,当皇帝很舒服么?
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武令媺殚精竭虑、心血耗尽,要忍受多方阻碍,还要妥协退让,就为了大周朝堂不要变得一团糟,为了她的某些理念能够实施。一想到,她在未来的几十年都要过这种糟心日子,她就有想去死一死看看能不能再重生回前世的冲动。
所以,她的打算是,自己培养一个优秀的能让她放心的好皇帝。到那时,她也许可以卸下一切重担,轻松自在地过日子。就算她还要为大周发光发热,也无须去承担太多重任。
禄亲王死死地盯了武令媺半响,最终轻轻一笑:“小女子,还是小女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世人诟病我大周连个像样的男人也没有,竟要让女人来坐龙椅。十九妹,就冲你这份豁达的心性,二哥愿意暂时听从你的号令。若是换作是我,可绝对做不到如你这般大度!”
他背着手,怡怡然走了,留下苦笑不已的武令媺。展开他塞给自己的这封黄纸,她并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封遗诏,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禄亲王要真的打算谋逆,以他的领军作战之能和对镇南军的掌控,他绝对能给大周增添不小的麻烦。
他这样,其实最好。他毕竟是一个武将,于治国之上并不擅长。他愿意放下执念,是他和家人的福气,也是大周的福气。
时移事易,谁能想得到,幼时两相仇视、长大之后也从不亲近的一对兄妹,现在会尽弃前嫌联手呢?
有一个人悄悄走到武令媺身后,望着禄亲王的背影,低声问:“姑姑,这就是您所说的‘对症下药’?”
武令媺没有回头,微笑着回答武宏嗣:“宏儿,你看你禄王伯,只要能满足他征战天下的愿望,他其实很好说话。”
“那么祥王伯,他好财货、喜奢侈,您就让他掌管了宗业司?”武宏嗣比起还是永康亲王世子时显得成熟了许多,他站得身形笔直,面容坚毅严肃,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风彩。L
☆、第四十八章 血脉质疑
武宏嗣比小皇帝年长两岁,从前小皇帝少年老成,武宏嗣活泼跳脱,小皇帝反倒显得比武宏嗣年长。但如今,二人若站在一起,显露出真正稚嫩的那个人却会是小皇帝。时移事易,不仅仅发生在成年人身上,更会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这几个月住在辅国公主府,武宏嗣每天都要接受武令媺的教导。他不是傻子,他清楚朝中局势如何,明白小皇帝对辅国公主这一派的诸多忌惮。他只比姑姑小三岁,却还不能为姑姑分忧,只好多学一些东西。但他总有长大的一天,那时就能帮到姑姑。
如今天这般,他藏在屏风后面,聆听姑姑会见下属和来访的宗室、官员等人时的谈话,自他入府之后就是家常便饭。他强迫自己改变跳脱性情,强迫自己去习惯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姑姑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与脆弱。她只比他,大三岁而已。
对武宏嗣有关祥郡王的疑问,武令媺笑道:“人哪能不犯错?他受了几年苦,已经懂得了怎么做人做事,想来是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要将每个人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上就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偶尔要难得糊涂。”
武令媺伸出一只手,武宏嗣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入她掌心,任她牵着自己离开这座公主府的偏僻院落,认真听她继续说:“宏儿,要认清楚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想做什么和最后做了什么。其中的关键在于,看他做的事是有利于他自己和他的家族,还是有利于国家与百姓!”
武宏嗣默默点头。眼神清亮如星。姑侄俩一路低声絮语,一路漫步。二人身前身后,皆有明暗卫士忠诚守护。这大半年以来,辅国公主府一点都不太平。刺杀、下毒、失窃,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桩,频繁得可怕。
武令媺明白,想她死的人很多。她的存在实在碍了许多人的眼睛。禄亲王会猜测她就是监国金龙使。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吗?不趁着她这个身份没公开之前将她扼杀,一旦她祭出这个吓人的护身符,事情会更加不好办。
时间过得很快。眨眨眼便到了九月份。楚国平南大营虽有异动,但并未如朝臣们猜测的那样打算再度南侵。
楚国老皇帝在一个半月前驾崩了,临死前以遗诏废了楚国太子,要立二十三皇子为新君。这段时间。楚国朝堂上下一团糟。楚太子逃出京城,摆开车马要用武力争夺皇位。二十三皇子这边的固山王也是掌军大将。两边在京畿地区快要打出狗脑子来。
楚国平南大营的大帅是从来不参与皇位争夺战的定山王,此时恐怕这位王爷在后悔为何要趁着周国朝堂不稳之时蠢蠢欲动。这回,换了大周镇北军的斥候频繁出没于云岭各处,窥视平南大营的动静。
武令媺的生辰是十月二十。去岁圣祖撑着病体命宗室局和礼部共同操办她的及笄大礼,却因了某些事,圣祖再不能等到正日子。便提前给她及笄。那一天是十月初三,武令媺刻骨铭心。她及笄成年。圣祖龙驭殡天。
再有个把月就是圣祖的周年祭,太皇太后早早就下了懿旨,命宗室局与礼部一起协作,务必要将这场祭礼办得隆重庄严。
武令媺新任大宗正便遇上这般大事,自然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在已经成功转正的礼部尚书是徐老国公,一家子亲人办起事来有商有量,进度极快。
这一次,武令媺以事务繁杂为由,点了武宏嗣一起操办祭礼。她给了他不小的权限,有意让他多接触宗室长辈和朝中官员。
武宏嗣不负她的期望,办起事来心思灵巧不说,还非常沉稳妥帖,深得徐老国公的赞赏。
他出嗣长英王府之后,朝廷便将当年查抄的王府财产加了一倍交还给他,现在王府诸事都暂时由武令媺打点,只是每过半个月向他交待一声。他也根本不去查问查看,将帐本等物一骨脑地扔给他的心腹太监总管好好收存。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到了十月初二,转过天来便是圣祖的周年祭礼。武令媺在早朝时为远征梁国的霍去疾多争取了一些补给物资,与永泰亲王那一伙人吵了半天,真是心力交瘁。洗漱过后,她正准备休息,金生水在外求见。
内卫这时候过来,一定没好事儿。武令媺披衣而起,在寝殿附带的书房见了金生水。他带来一封来自郑家的密信。
这是郑云阁自任天官以来,第一次通过府中武令媺交给他的眼线向她送信。都这么晚了还送信过来,她直觉不会是好事儿。
将密信拆开,她就着烛火仔细观看,慢慢的,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笑意。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呢。只是,这种方式真的会有用吗?她摇摇头。
十月初三,辰时正,圣祖周年祭仪式在宗庙的寄思殿隆重举行。小皇帝做为名义上的武氏族长和大周君主,亲自主持了仪式。
所有与圣祖在五服以内的宗室男丁在内殿、女眷在外殿,随着赞礼官的悠长唱礼,严肃行礼如仪。大臣们则在寄思殿外面的青石广场上跪拜行礼。唯一的例外就是武令媺,她身为女眷,却可以在内殿拜祭圣祖。
关于这一点,宗亲们也不是没有质疑过。但武令媺连大宗正都当了,还是圣祖钦命的监国金龙使,纵然有人心中不甘,也只能接受现实。
没错,今日武令媺的仪仗进宫,堂而皇之地打出了一面众人都很陌生的旗幡。旗上有八条五爪金龙虬结缠绕,所有龙爪都向下落在两个明黄大字之上——监国!
小皇帝给的尊号“辅国”旗幡尚在此旗之后,人们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禁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识。而此旗,毫无疑问也深深地刺激到了某些人。
小皇帝在圣祖灵位和画像前上了第一柱香,接下来便是圣祖在京的儿孙们次第上前敬香,然后才是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等宗亲。一轮轮人流过去,最后终于轮到了武令媺。不知有多少晦暗莫测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觉,一步一步缓缓上前。她接过季良全递来的三支香,高举过头,跪倒磕头。
三跪九叩首,虔诚庄重,她眼里缓缓淌下泪来,砸在寄思殿青石地砖上,仿佛能听到声音。一丝不苟行完礼,她跪行上前,刚要把香插进香炉里,便听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你还当真敢给父皇上香啊!”
还是来了!武令媺闭了闭眼。东昌兰真公主今日要生事她是知道的,但她以为至少要等圣祖的周年祭礼完成以后这位好皇姐才会生出事端。
真是父皇的好女儿,她就一定要在父皇灵前闹事么?!真的不能再留了,这个不孝女!一缕杀机在武令媺眸中掠过。
没有理会东昌兰真公主,武令媺将三支香毕恭毕敬地插入香炉。她刚刚站起身,便听见小皇帝状似好奇的声音:“大皇姑,您为何有此一说?莫非小皇姑做了会惹皇祖父生气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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