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武令媺根本就没有见着忠信侯澹台铮,人家指明要见圣手老先生,她好歹也是辅国公主,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见人。外院总管凡米来恭恭敬敬地将澹台铮送到这座小院门口,见圣手跟前服侍的药童清风将人接了进去,他才离开。
圣手老爷子独自一个在后院晒太阳,此时正值午后,春日阳光温柔,给老爷子的满头白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澹台铮一见舒舒服服窝在靠椅里的圣手,一双老眼便微微瞪大,随即嘲笑道:“不是号称神仙中人,怎么也会有这么半死不活的时候?”
听这口气,这二位便是早就相熟的。圣手懒洋洋地摆摆手,示意澹台铮坐下,唏嘘道:“一辈子老了老了,被个小辈算计,确实丢人呐!”斜着眼看澹台铮,同样嘲讽道,“你呢?不是号称一辈子不出府,怎么还是钻出窝来了?”
“殷少忧,老夫敬你年岁长,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澹台铮虎目一瞪,大模大样在紧邻圣手的靠椅里坐下,挽挽袖子就冲着茶案之上摆着的果子点心下了嘴。一路吃,一路连连点头,貌似赞许,末了还要说句,“老夫走时给带点。”
殷少忧便是圣手的本名。这个姓氏在当今天下已经极其少见,许多殷姓人家为避免某些麻烦,都改了谐音,譬如英、赢、迎、应等。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被大周大楚等国取代的商帝国皇族便姓殷。
不屑地连连撇嘴,似乎很看不上澹台铮的吃相,殷少忧从白胡子掩着的嘴里蹦出两个字:“吃货!”待澹台铮发飙之前,又问,“你来见本山人有何事?本山人尚在病中,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瞻仰你的饕餮之态!”
“我就想知道,承缄到底因何事触怒了圣祖?!”澹台铮咽下满嘴的食物,直勾勾地盯着圣手说,“我清楚你清楚,你不要敷衍我。圣祖在时,我哪怕知道你清楚始末都不敢找你。现在你若是不好好答我,别怪我不客气要对你这个重病号下毒手!”
武承缄是英亲王的姓名。殷少忧低叹一声,满脸疲惫满目苍凉,轻咳几声之后道:“何必再追究?人,终究是没了!”
澹台铮冷笑几声道:“别糊弄老夫!你当老夫不知道,人人都道你与孝宗是忘年至交,老夫却知你暗地里待承缄那小子比孝宗还要好得多!你以为老夫没有猜过原因么?老夫只是想从你这里直接得到答案,免得老夫费脑子去想。”
“那你呢!你又为何更喜欢承缄胜过宗严?”殷少忧不甘示弱,反唇讥道,“你盯着本山人,自有人也盯着你!”
“承缄活得自在潇洒,与老夫脾性相投。老夫也承认孝宗天纵奇材,但他肩上担子重,脸上笑得再开怀,心里也藏着事,实在憋闷。”澹台铮老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叹息道,“可惜了!大周若有孝宗和承缄,何至于如今这般牝鸡司晨!”
“放屁放屁放屁!”殷少忧突然暴怒,一个势头从靠椅里蹦起来,抓起身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就朝澹台铮给砸过去,一边砸一边嘴里不知用哪国的语言叽哩咕噜乱咒一气。
澹台铮被一堆果子点心砸了个结实,要不是躲得快,一杯热茶都得浇他满脑袋。他急忙跳起身,绕两张靠椅转圈躲着殷少忧的搏命“追杀”,一边嚷嚷:“糟老头子,你疯啦你疯……唉唷!”却是被装水果的精巧花篮给砸中了鼻梁。
两个老头子加起来一百七八十岁,却像稚儿一般闹得不可开交,还要小药童清风捣着两条小短腿扬着小短手来拼命拉架。待得两老一小重新立定,都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老爷您要再闹腾下去,俺就禀了公主姐姐,断了您的零嘴儿!还有您这位客人,真是好不知礼数!”清风鼓着小腮帮子气咻咻地扔下狠话出去,将后园的门重新严严实实掩住了。
“老疯子,别的事不提了。你帮老夫一个忙,老夫在朝上就不与辅国公主为难,如何?”澹台铮也不嫌弃掉地上的果子脏,随便捡起一个在衣襟上胡乱擦擦就塞进嘴里大嚼。
殷少忧一声冷哼,伸出大拇指虚虚作势按下去,嘲弄道:“不是本山人看笑话,小闺女儿要收拾你们忠信侯府,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澹台铮一挑花白浓眉,哈哈大笑道:“那就试试?”两个老古怪又剑拔弩张起来,斗鸡似的眼瞪眼互不相让。最终还是澹台铮有求于人,讪笑两声道,“好啦好啦,说说而已!”
大获全胜的殷少忧傲娇地撇他一个白眼,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说:“求本山人何事,速速道来,再速速给本山人滚开!”
澹台铮凑到殷少忧近前,低声问:“云稚姑娘在哪儿?”
殷少忧诧异看他,也低声问:“你找云稚做甚?”
澹台铮神神秘秘地凑得更近,与殷少忧头碰头窃窃私语:“有一日晚上,老夫接到承缄一张血书字条,托老夫一定要找到云稚姑娘,要把她当成儿媳妇那样好生照顾……”
他没看见殷少忧越来越古怪的神色,自顾自地说,“老疯子,你说承缄这是什么意思?老夫知道承缄对云稚姑娘有意,莫不是……”他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说,“云稚姑娘有了承缄的孩儿?珠胎暗结了……”
“云稚她……”殷少忧打断了澹台铮的话,迎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冷酷无情的字眼,“早就死了!”
澹台铮失声反问:“死了?”
殷少忧缓缓点头,神情里也满是无法作假的哀痛。澹台铮呆呆看他,忽然泪如泉涌,悲声大作:“承缄,师父对不住你!”L
☆、第三十九章 武承缄和殷云稚
七十六岁的老将,可以说一生之中流泪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是单单为了英亲王武承缄,忠信侯澹台铮痛哭了两回。
“世人都道孝宗惊材绝艳,又有谁知还有一人才华不在孝宗之下,却隐于幕后默默无闻默默奉献,甘愿成为煌煌烈阳之下的萤火之光?”殷少忧声音沙哑,眼里也落下泪来,“澹台,孝宗一死,武承纬若不杀武承缄,这大周的江山还会落入他儿孙手里么?!”武承纬,这是圣祖的名讳。
一语惊醒梦中人,澹台铮用力抹去脸上泪水,哽咽道:“我不是没猜过是这个原因,没想到还当真因为如此。圣祖他,他也是将承缄当儿子来养的啊!且承缄他……他根本无意帝位!”
“兄弟,怎么可能真的变成儿子?人心隔肚皮,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叫人放心!”殷少忧冷笑两声,招手示意澹台铮再度靠近,声如蚊蚋与他耳语。澹台铮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竟然反悲为喜,咧开大嘴无声大笑起来。
“知道就行了,此事万万不可外传!”殷少忧连连告诫,澹台铮拼命点头。他紧紧抿住嘴,向殷少忧拱拱手,匆匆告辞。
殷少忧疲惫不堪地躺回去,许久,高深莫测地笑。
当年事,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差不离,没想到还能从澹台铮这里获悉一些他也不知的秘事。幸好幸好,他那场乱点鸳鸯谱没有成功,否则还真是乱了伦常。他脑门子刹时就沁出了冷汗,连连拍胸脯,甚是后怕。
静悄悄的后园子。老圣手闭目养神,不过片刻他便睁开眼睛,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唐锦堂说:“你都听到了?”
唐锦堂紧紧皱着眉,低声道:“风叔叔告诉我……”
“如今看来咱们应该都误会了,”老圣手苦着脸,连连摇头,“你爹是云稚的贴身死士。唯云稚之命是从。替孩子的生父背上黑锅绝对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难怪云稚死活要把孩子送到宫里去,她不是在躲你娘亲,而是害怕孩子的生父一旦暴露。盟里那些长老会对孩子下杀手。”
云稚,这只是她的名,她同样姓殷。她是商帝国最正统的一支皇族艰难传下来的血脉。她是天一盟的真正主人,她富有四海。麾下也有数量甚是可观的勇武忠诚之士,但她绝不能爱上普天诸国各帝室王室子嗣。更别说生下拥有这样血脉的孩子。
当年,盟内盛传云稚腹中孩儿的父亲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亲卫死士唐壹。但彼时年长云稚八岁的唐壹已经成亲,夫妻恩爱不说还有了唐锦堂这个儿子。
唐壹亲口承认了此事,云稚还唯恐盟内长老处罚唐壹。不顾脸面坦白是她给唐壹下了药才有了一夕欢娱,才会珠胎暗结。这事儿在天一盟闹得极大,说什么的都有。
唐壹的妻子虽也是天一盟会众。却是西疆苗女寨主,性如烈火、眼里揉不得沙子。若非对唐壹一片情深。她根本不会抛家舍业跟随他浪迹天涯。此事发生后,她嫉恨攻心,一怒之下在云稚的饮食里掺了西疆毒药,而后连夜遁逃,从此不知所踪。
云稚中毒,命是救回来了,却导致孕期百般不顺,最终早产加难产而死。临终前她嘱托唐壹,一定要寻到圣手老先生,将这个孩子送进宫里。唐壹完成了云稚的托付,在云稚坟前自尽身亡。
圣手老先生能知道的这些事儿,都是从唐壹那里听来的。唐壹对云稚忠心耿耿,没有云稚的吩咐,他绝对不会将真相说出去。故而包括风铮在内的广大天一盟会众,都认为云稚的那个孩子与唐锦堂同父异母,唐锦堂自己也是这样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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