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成!”这低沉声音里蕴含着无上威严。东成公主身体一抖,手臂僵滞在半空。她缓缓转身,却见右侧内殿门口,她的父皇负手站立,眼神漠然地盯着自己。
“父皇……”东成公主悲从中来,嘶声叫了一句,软软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给皇帝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众宫人也忙不迭给皇帝请安。武令媺随大溜,考虑到不要给皇帝留下她恃宠而骄的印象,也跪下磕头行礼。
皇帝缓缓走向众人,深沉目光掠过凌乱的室内,不禁冷冷哼了一声。随侍在旁的季良全赶紧出去喊了小太监进来,飞快地把残局收拾妥当。
在皇帝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银灰镶暗金边灰袍和百褶战裙的矮瘦老头。在皇帝于龙榻坐稳之后,小太监给这矮瘦老头搬了凳子让他靠近龙榻坐下。
“玉松,到朕这儿来。”皇帝看见冯良兴衣有破损,又微微蹙眉问,“冯良兴,你连御前失仪也顾不得了,可是有要事向朕禀报?”他打发冯良兴给陈赦送奏章匣,只以为冯良兴衣着不整是陈赦的缘故,心里又增添几分隐怒。
冯良兴向皇帝磕头恭敬禀告说:“启禀陛下,奴婢将奏章匣亲手交给了陈大将军。大将军当时并没有开匣观看,只是面向乾宁宫方向磕头谢恩。经过上柱国安老将军房外时,奴婢听得里面有人说,四年前下嫁西疆拉古蛮王的义亭公主不幸病逝。拉古蛮王已经遣来使者,要向大周再求娶公主。”
真是个坏消息。起身往皇帝走去的武令媺心里猛地一沉,暗自想:“和亲才四年就病死了,这个义亭公主还真可怜。皇帝会不会又派公主去接班?”她庆幸自己年纪还小,不由看向东成公主。
东成公主见父皇招了那个小丫头近前,却不叫自己平身,竟然让自己和奴婢们一起跪着,心里又委屈又恼火,脸上火辣辣的。想来想去,所有羞辱都因这个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小丫头而起,她忍不住恨意,狠狠剜了武令媺一眼。目光忽与皇帝眼神相触,她又赶紧低下头。
武令媺把东成公主充满怨毒的眼神看得清楚,知道这小姑娘是彻底恨上自己了。事到如今,她要还猜不出怎么回事,也枉费她在职场打滚了这么多年。因为她而倒霉的人,除了前皇贵妃不会有旁人,这位东成公主十有八九是陈妃之女。
听了冯良兴的话,皇帝脸色丝毫未变。送去武安殿的军机奏报,是循正常渠道一级级上传的,哪里比得上灰袍卫里的鹰卫消息迅捷?乌义前来禀报泰王妃落水一事,也同时将此事告知了皇帝。
而冯良兴看见灰袍卫副提督乌义跟着皇帝从内殿出来,再揣测皇帝此时表情,他就知道这消息过时了。只是身为御前的人,无时无刻都要做好皇帝的耳目。皇帝早就知道是一回事,他若是听见了却没有禀报就是另一回事。
“奴婢御前失仪,请皇上降罪。”冯良兴这才请罪不迭。
皇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恕你无罪。方才玉松公主问话,你回答得很好。朕赏你一个月俸银。”冯良兴喜孜孜谢恩,给武令媺和东成公主磕了头,这才垂首躬身倒退出殿。
东成公主见皇帝赏了冯良兴,心里很不痛快。但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只能暂且压下气性,想着以后找机会再收拾这个势利眼的奴婢。
给皇帝重重磕了个头,东成公主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说:“父皇,儿臣去给母妃请安,却被拦在殿外不让进……”
“是朕的旨意让你母妃闭门思过,以后你就在殿外请安以尽孝心。”皇帝见向来疼爱的女儿眼泪汪汪、梨花带雨,惯来神彩飞扬的模样显得很是颓唐沮丧,语气便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父皇,母妃失察确实有过。儿臣请求父皇,看在母妃多年勤谨侍奉的份上饶了母妃这一回吧。”咂摸出皇帝并没有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生气,东成公主立刻出言求情。
“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时辰不早了,你去长春殿准备开宴吧。”皇帝沉下脸,加重语气说,“你一并去告诉禄王,要是还有谁来求情,朕就将你母妃的位份再降一降。”
东成公主深知皇帝说一不二,她敢求情完全是仗着自己素来得宠爱、哪怕皇帝不允也不会见责于她,其实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当下,她只能含泪磕头,不敢再多话,领着众宫人刚要走,却听皇帝又说:“陈善留在殿外跪着,等候发落。”
东成公主脚步一滞,还是狠狠心无视了总管太监的求助目光,咬牙带着其余宫人离开。母妃失势已成定局,她不能再失了父皇的恩宠。
“方才本宫的所作所为,父皇不知看去了多少。此时他一字不提,却不代表他心里就真的不着恼。留下陈善,只怕父皇要拿他做伐子。”东成公主如此暗想,深觉悲愤,不由把武令媺又多恨上了几分。但是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奴婢惹皇帝不快,再说奴婢替主子受过不是很正常么。
“妹妹?哼!本宫从来就没有什么妹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本宫绝对不会让她来分薄父皇的宠爱!”心里发着狠,她加快脚步离开。
隐隐听得皇帝在问武令媺,想怎么处罚犯错的奴婢,东成公主痛恨的同时又多上几分嫉妒。小小选侍的女儿,也配享有如此尊荣?哼!
皇帝询问处理意见,武令媺盘算着这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不过方才那个宫女说得也对,她已经有了慈心仁德的名声,不能因为这件事受损。
武令媺一副挺为难的样子,仰面看着皇帝,闷闷不乐地说:“父皇,儿臣不知道哪里惹怒了皇姐。儿臣不想皇姐太生气,所以,就让人多打这奴婢几耳光吧。不过……”
她脸上掠过坚毅神色,铿锵有力地说:“父皇的教诲儿臣不敢忘记。儿臣必须牢记自己的身份,否则也是对父皇的不敬。儿臣想,惩罚的地方在举行午宴的宫殿门外,可好?”
武令媺不会像当地土著那样动辄取人性命去彰显自己的威势,她也有比杀人更能给东成公主颜色看的办法。当着那么多皇亲贵戚的面,责打这个冒犯了她的奴婢,她要的就是杀鸡给猴看。
第二十四章 保镖还是监视者?
更新时间2012-6-17 20:20:03 字数:3341
一个在宫里平安过活一甲子的老太监,纵使昏懦无用,如此漫长岁月中他听见、看见的种种,都会像聚沙成塔那样积累起不可让人小视的对世故人情的深刻洞彻。
皇帝如是想。否则,何以解释年幼的小公主竟然这般懂得为人处事之道?不都是李潮生教给她的?
掌嘴是宫中最常见也最轻的惩罚,然而这处罚的地点如果换在了亲贵重臣们饮宴的长春殿门外,羞辱人的效果绝对要超过直接处死犯错的奴婢。
瞟了一眼弯腰躬身侍立在旁的李潮生,皇帝抚须对乌义笑道:“朕这小公主,倒是颇有朕的皇姐幼时之风。”
乌义立刻离座,躬身对皇帝恭敬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奴婢还记得,当年定王妃的女官对南泉贞敏长公主不敬,长公主殿下亦是如此惩罚那名女官的。请陛下恕奴婢大胆,遍观诸位公主,唯有玉松公主性情最像长公主,仁厚、又不容人轻侮。”
皇帝怅然长叹,手抚武令媺的肩膀,低声道:“可惜皇姐英年早逝……”默默数息,又问,“这一路颠簸,谢骏的身子无恙吧?”
“谢驸马去年十月份又病了一场,调养良久才痊愈。不过昨天接到鹰卫传讯,眼看京城在望,驸马的身体日渐强健。”乌义觑着皇帝神色,沙哑声音里染上几分感伤,“先是长公主,后是皇后娘娘,驸马连遭亲人离世之痛。若非陛下不时眷顾,又有儿孙承欢膝下,他的身体只怕愈发不好……如今已是满头霜发了。”
“他只比朕大两岁。”皇帝颇为动容,对季良全说,“你去内库取一些好药材,让人即刻快马加鞭给谢骏送去。”
季良全领命离开。谢骏乃是皇帝幼时伴读,敦庄皇后之兄,皇帝唯一的胞姐南泉贞敏长公主驸马,昔年的武安殿上柱国大将军。因孝仁太子暴毙一事,谢骏触怒了皇帝,实爵勋爵官职都一撸到底,勒令去益州谢氏老家思过。
事隔数年,皇帝宣谢骏一家人秘密进京,看似起因是感念昔日情谊,但季良全是皇帝近身侍候的人,当然清楚皇帝此举大有深意。
武令媺乖乖倚着皇帝膝边站着,竖起耳朵把皇帝和这个灰袍大头目的对话都听进心里。不管有用没用,情报总是越多越好。听出皇帝对这位长公主颇有怀念的意思,她扯扯皇帝袖角,好奇地问:“父皇,儿臣真的很像姑姑吗?”
皇帝低头俯视武令媺,端详她笑眯眯的小脸,缓声说:“你的贞敏皇姑若还在世,必定会喜欢你。媺儿,长春殿乃是饮宴之处,若在那里处罚人未免煞风景。朕让这个奴婢在云阶掌嘴,可好?”
云阶人来人往的,不消一时三刻就能把这事儿传遍宫中,东成公主的脸面只怕要丢到天边去了。然而武令媺并不想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数年职场生涯让她养成了凡事留一线、不把事情做绝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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