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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四木)


  李培南其实知道这些陈年往事,自从对闵安上心后,他就特意去翻了翻以前的案宗,将闵家案的点滴细处记在心里。他敢踏进吴仁的院门,就做好了被怠慢的准备,因此不管吴仁言行举止怎样失礼,他都不放在心上。
  “我必然不会负了闵安。”
  李培南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答复就离开了民院。骑兵捡起窗口的信封,擦拭干净了,递交到李培南手里。
  李培南抽出信件一看,满纸娟秀的楷体字印入眼帘,内容写得恳切,先表述分别之后的挂念之情,再解释多日盘留在白木郡的原因,最后祝祷阅信的尊长生活安康,说是回来之后,必定亲自到跟前来侍奉起居。
  李培南将书信正反都查阅了一遍,没找到信头称呼,但他看得高兴,直接将收信的人核定为自己。回程中,他将信件贴身收藏好了,扬着嘴角笑了笑,打算真如信里所说,专程等着闵安回来侍奉他。可他转念一想,突然觉察到非衣传信回来的目的,怕是不那么简单。
  依照昌平府刑房书吏的交代,闵安前去查办积案,所涉及的案发地里没有白木郡的名字。而闵安在书信里提到了“盘桓白木郡多日”,谁又能牵引住他的心思?
  李培南当即在车里下令:“派出所有人赶往白木郡,搜查仔细些,抓捕朱沐嗣。”话音一落,骑兵纵马奔驰,将火漆传令下达到各方势力手里,驱动他们下乡郡缉拿要犯。
  李培南命令一下,也知道非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非衣伴在闵安身边献殷勤,将棘手问题丢回来给他处理,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下次还他一份大礼。李培南暗暗想到。
  马车经过一条坊街时,传来一阵浓郁的奶酥茶味道,李培南唤停马车,前面清道的骑兵队伍不明所以,仍然恭恭敬敬站在了两旁。
  一处堂宇宽静的宅院里,种植着花木,小楼垂帘深深,氤氲着胭脂香气。李培南径直走进红木大门,一旁的骑兵还斗胆拦了拦:“公子,这样的地方不能随便进,有碍您的名声。”
  李培南已经走进门,拾级而下,他的紫袍及白玉绅带可显露出身份,不需说话,也能让里面的人看得眼颤。一个满头花饰的女子从从流苏藤架后快步走出,来到他跟前蹲了蹲身子:“见过公子,有失远迎,请恕罪。”
  李培南看着女子低垂的脸:“柳家娘子么?”
  柳玲珑听见贵客指名而来,应得越发小心:“正是奴家。”
  “上一盏冻子酥奶酒来。”
  据说花街里如花似玉的柳家娘子拿手才艺是跳舞及酿酒,据说闵安极是喜爱她的冻子酥奶酒,待李培南亲口尝到了令闵安神魂颠倒的酒水时,却觉得口感过腻,实在是不堪一提。
  偌大的客厅里,门窗齐开,对着一方明净的荷塘,时而吹来花木清香。李培南坐在桌旁,骑兵队伍驻守在宅院外,柳玲珑一人作陪,偶尔抬起绢帕掩掩红唇。
  李培南浅饮一口就不动,心里猜想着闵安以前是不是摸进过这座院子,坐在他现在坐过的椅上抬头看着水景。他满心都在想着闵安,哪里又去理会旁边的人。
  柳玲珑走近一步,小心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无吩咐,她会忙不迭地退下去,去招呼另外一名留在楼里的男人,也不会打扰到眼前贵客的清思。
  “我府里有一位客人喜欢舞艺,指明要你去教她。”李培南淀了心神才能回答。
  柳玲珑连忙应是。
  李培南又说:“闵安随后也要进我府里去,你不可怠慢他。”
  柳玲珑一愣,随后又极快应是。久在风月场讨生活的女人,自然也是懂得察言观色,哪怕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她琢磨着,那个喜欢来她这里蹭酒喝的闵安,才是世子爷看重的人。
  果然,李培南跟着又吩咐一句:“不准与他走得过近。”
  他不说理由,也不需要说理由,柳玲珑就会满口答应。上头的吩咐,总归不会错的。
  一刻后,衣甲齐整的骑兵队拔旗飞驰,当先肃清了回世子府的道路。李培南下了马车,吩咐将府里最雅致的院子打扫干净,管家小心问:“给哪位贵客留着?”
  “闵安。”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做事一向利索的管家就收拾好了一处荷竹美景的院落,也打听清楚了闵安是何许人物,李培南亲笔题上“唯吾”两字,叫管家赶制成牌匾挂在院门上。
  管家低头应着,李培南站在院中的桌案前正待放笔封墨,外头传来侍从的通传:“小相公来了。”
  李培南连忙放下笔,迎了出去。管家拿着字幅细细交代属从,又赶到前院的客厅里奉茶。他所看到的小相公,与侍卫队长张放嘴里的好像不大一样——从垂拱门走进来一个白袍罩衫的少年郎,面容白净,长相俊俏,正磨磨蹭蹭地捱在门柱旁,还不要公子碰。
  管家拿着茶案候在客厅檐下,眼鼻观心,打算什么都不看进去。
  李培南的身姿比闵安高出一头,闵安始终低着头躲避着李培南的牵手,李培南只好顺意抵在门前,将闵安堵在怀里堵得踏实了,低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闵安抬头:“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抓我来府里住?我不愿意!”
  李培南倚在柱上好暇以整地笑了笑:“我愿意。放你在身边,我才能省心。”
  闵安犹在忧愤:“我的案子还没查完,公子派人将山路封了,不准百姓出入,又是什么道理!”
  李培南看见闵安质问得发红的双颊,还忍不住伸手揩了揩他的左脸,笑道:“你怎么不说,为了让你一路平坦地回来,我用三天就修好了那些破马道?”

  ☆、第79章 交恶

  闵安怀揣着愠怒之意而来,若说要他对自家公子大呼小叫地责备,他也没有那种资格,因此面对李培南时,他总是警醒地朝后退一步,特意拉开距离,可是李培南总是步步紧逼,把他堵得没地方去。
  闵安双颊染了薄怒霞红,偏生又推不动李培南的身子,他不由得从李培南怀里伸出头来,向前面站着的管家唤道:“大叔我口渴,麻烦您,过来赏杯茶。”
  那位端着茶水的大叔一过来,公子总不能当着长辈面欺负他吧?
  闵安的心思很简单,看得李培南掠了下嘴角。
  管家哪敢过去,打断公子的美意。他在脚下稍稍踌躇一下,干脆端着茶案走进了客厅,再也不见出来。
  闵安见左右横竖都没人,伸出两手推向李培南的胸膛,连伤臂都用上了力。李培南担心伤了他,终究后退了两步,给他一个喘息说话的机会。
  闵安抓紧时机说了说去乡郡办案的过程,自然也省去了面见玄序的那段。那晚制服白翅毒蜂后,闵安留在军营里歇了一宿,听到郊野守军曾在社稷坛农祭中抛出三具尸身,心下不由得生疑。
  由于尸身已经敛葬,他无法再开馆验查,所以找到当日参加祭礼的农工、士卒,细细问了许多事。
  据说,郊野之战的起因是守军长期欺压民众的结果,闵安倒是听说过守军的劣迹,心知势必会有涤清风气的一战,也支持王府的清剿行为。但他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守军要杀掉三条无辜的性命来激起民愤,尤其在那么重要而严肃的祭日里。
  三具尸身里,闵安在雷雨夜已探查过侍卫大哥的死迹,知他是死在行馆里,决计不是被郊野守军所杀。其余两具亡尸里,有一位是帮助闵安查证尸斑的郎中大叔,令闵安十分感激大叔的仗义相助。
  可是大叔最终也死了,相传被人一刀抹了脖子,丢弃到了河水里。
  闵安怎能不感到痛心。他曾回头细细推敲,突然察觉到一个问题。既然是王府打着清剿的名义发动郊野之战,那么必然要拿捏出一些借口来讨伐守军,由此进一步推断,侍卫大哥并郎中大叔的死情,行馆里的决策者必定是知道的,并且被他拿来利用了。
  闵安向非衣求证,是不是世子借助三具尸首之力,挑起了民众愤慨,从而引发了郊野争战?
  非衣倒是个磊落君子,不愿趁此机会落井下石,败坏兄长李培南的名声。他并不知道郊野一战最终的决议是由父亲还是兄长发出的,但他较为了解李培南为人,就说道:“世子行事眼高于顶,不屑于借助民众之力,这事恐怕不是他整治的,倒像是王爷的手笔。”
  闵安随即想到,李培南统领侍卫队冲杀守军,必定也是知情人。他向非衣求证,非衣同意了他的观点。
  那晚换成闵安坐在山丘孤树下,对着一轮残月心事难平。他所牵挂的郎中大叔、许多与师父一样出身的民众、向李培南求过情请他饶一命的守军们,竟然被一场郊外的战火全数拖进了劫难中,生生死死,没落得一个好下场。虽说民众充作役工,分到赏银,那又怎样?当朝廷或是王府需要他们时,一样将他们当做无用的棋子丢出来,践踏在铁蹄下,让他们成了王者前进的一点点奠基石。
  闵安也曾耳闻历史中的纵横捭阖手段,但决计没有王府这样草菅人命的,他想着想着就有些寒心,郎中大叔可是帮助破案的证人啊,也算为官府朝廷立了一份功,行馆说杀就杀,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简直视民众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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