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群猜不准这个他是指谁,含糊应道:“还好,还好。”转头又与非衣一起御敌。
狱门外的厮杀动静变大。
李培南沉吟一下,舍弃了二院里的囚犯们,走回大院狱门处说道:“开门。”
一阵机杼声响过后,沉厚的大门在夜色中徐徐展开。李培南提着寒光凛冽的长剑走出门来,只要遇见不长眼的弓弩长矛的攻击,他必定要狠狠回击过去,将那些人挑伤在剑下。他的长剑光彩夺目,斩落一次,必然抡起半边红霞,气势显得骇人。不过片刻,大门前的厮杀竟然渐渐止息下来。
都尉看了看只身走出的李培南,在他的盛大积威下,翻身下马行了一礼:“参见世子。”
李培南不回礼,只说道:“我在这里你也敢乱来?”
都尉扣手答道:“下官只是担忧王大人的安危——”话没说完,一道红光掠过他的颈脖,斩落了他的头颅。
士兵们哗然,手握弓弩将要抢进一步。李培南环顾四周渐起的骚乱,冷冷说道:“楚州严法明令,冲撞贵族必是死罪,谁敢做下一个?”
四周的士兵犹疑不定,但是没人再敢踏出一步。外围的骑兵不明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提缰催促马匹前进,无形又使得包围的圈子挤紧了几分。门墙上的非衣看得仔细,拈弓就射,一箭洞穿骑兵咽喉。
一波波的骚乱像水潮一般传向了远处,终于将门前的情势都转达到了各队队长耳中。士兵们失了领头将领,在夜色里放低了武器,与门前一上一下的世子府人马沉默对峙。
直到子时一刻,县衙里的各方争斗局势都有些紧张,遗留在二院角落处的闵安也不例外。尽管他在心底也乞求过来个人救他吧,无论是谁,今后一定要肝脑涂地回报,可是当重犯将黑僵僵的大手摸向他时,他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起来。
遇见了难处,人还是只能靠自己。
这是闵安唯一的想法,解决困境之前,他必须吐对方一脸血。
所以他准确无误地喷了一嘴血到捏住他下巴的重犯脸上,并且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多摸几下我的嘴巴,我就能把病气过渡给你了。”
重犯看出了闵安的异样,惊吓得甩下了手。闵安额头冒出一片密汗,脸上发热发红,嘴角滚落血沫和黑涎子,淌在他的衣领上,浸湿了脖颈。那些水渍使得先前榉树皮敷出的伤口更显得溃败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
闵安一直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咳:“地上那个老先生……是你们弄死的吧……不晓得他身上有瘟疫吗……现在传给了我……难受死我了……”
柳二在一旁观察着闵安的脸色,大叫:“各位大哥别信他的话,他这人一肚子坏水!”
闵安转头看着柳二,踉跄着倒向他的身子,朝他猛咳:“不信我的话,你避个什么。”
柳二连忙躲到一旁。
梁上君蹲下身查看惨无人色的王怀礼,王怀礼被囚犯们折磨了一天,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对外界动静没有一点反应。梁上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惊叫道:“王大人好像也染上了瘟疫!”
闵安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抓身边的囚犯,囚犯们纷纷躲避。他的手腕和脖子露在了衣外,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几处黑青色的溃败伤口,和树底毫无人气的王怀礼的模样一样。此时,囚犯们哪有不信瘟疫这种传言的,都挤着朝院子外跑。
闵安踉跄倒向地上李非格尸身那边,刚要抓住李非格的腰带想将他缚在自己身上,将他完整带出去,突然,远处山林后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李培南调派来的亲信军队终于赶到了。
眼看火把像是游龙一样越来越近,马蹄声潮震天,清泉两千守军的副将被迫做出反应。他在士兵的掩护下朝李培南呼喝道:“两位公子一直阻隔我们救出王大人,又调派其他人马来围堵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明早邸报传进皇宫里去,王爷脸上也不好看吧?”
李培南沉声道:“就凭你小小的一名副官,进去能镇住场面?”
副将回头观望一下,咬咬牙说:“大家先退吧。”他在军营里求得营生,并非是不懂楚州典法,只要囚犯不逃出牢狱,他就没有借口杀他们。若是冒然带兵进去杀掉囚犯,这主要罪责还在他身上。反过来,他要想赚杀囚犯几条命,只能等他们逃出来才行。
副将想通道理后就退了,指挥着牢狱大门外的两千守军徐徐退向县衙八字墙外。
李培南带着侍卫队走回二院外的栅栏处,听从一直候守的主簿的通告,才知道王怀礼已经快断气了。
主簿转述王怀礼身体状况时声泪俱下,跪求李培南格外开恩救他的长官一命。李培南逡巡一眼院里的动静,问道:“闵安去哪儿了?”
主簿哭得悲戚,一时还没记起闵安就是经他手装扮过的那名奴仆,哽咽道:“闵安……谁?”话一说完他就醒悟过来,擦了眼泪道:“兔儿爷么……不知道。”
李培南听到主簿都唤闵安为兔儿爷,似乎更加坐实了闵安是他专属娈童的传闻,心下有些不喜,眉头轻轻皱了下。主簿领会不了李培南的意思,只管顺溜地跪在他脚边,指着院内诉求救王怀礼一命。
主簿这样恳切地求着,给了二院里的重犯一个提示。他们突然醒悟到,外面人马喧闹吵吵嚷嚷的,世子爷顾不来那么多的变故,眼下抓住王怀礼的命就是他们逃出去的机会,因此他们叫两名送夜宵的奴仆架着王怀礼软答答的身子,一伙人躲在王怀礼后面要挟李培南说,再不让开道路,王怀礼必死无疑。
李培南布置了一天,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非常利落地唤退侍卫队,带人避到县衙大堂里,任由重犯们涌出,一窝蜂地逃向了夜色中。有些轻监犯也跟着跑出,只有那种因拖欠租税而被抓的老实人还留在了号房里,不去跟风逃跑。
外逃的囚犯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陷入了罗网之中。李培南如此大方地让他们跑出来,自然是想占住一个越狱捕杀的道理,且能一次清杀干净不留予人口舌。李培南在清泉县城三门都布置了重兵,唯独留下通往黄石郡的那条路。囚犯们被迫逃向黄石郡方向,刚摸进官道旁的林子里,一阵箭雨迎面扑过来,将他们射成了刺猬,无一幸免。
县衙花厅里,李培南坐等各方通传的结果。非衣抬手推开厉群递过来的茶案,问道:“闵安呢?”
李培南朝厉群看了一眼,厉群连忙扣手答道:“属下这就去找。”
非衣站起身:“我随你一起去。”他回头看见李培南仍安然坐着,皱眉问:“你的人一连失了两个,不担心么?”
李培南淡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派闵安进去,自然相信他有能力出来。”
非衣冷嗤一下,拂袖离开。一刻钟后,他与厉群走遍了整座牢狱,都不见闵安踪影。女监那边的大锁捆得好好的,动乱发生时,从头到尾不波及她们,闵安自然也不能藏进里面去。非衣站在二院榉树下思索一刻,回想他骑马带回闵安的种种细节,猜想闵安此时一定是筋疲力尽,多会寻个不起眼角落睡着,就运气贯透嗓音唤道:“闵安,你要花翠抱来玉米,他们已经到了。”
院子水缸里随即传来一个声音:“哪里?哪里?”话没落地,一只乌漆墨黑的手就掀开了木板顶盖,冒出来一脸灰的闵安,不断四处张望着。“我家玉米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厉群看见闵安睁大眼灰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34章 被摆了一道
“玉米呢?”闵安抓着缸沿还在四处找猴子,左右瞄了一阵后,就知道是非衣诳他出来的话。
非衣按捺不住,走过去冷脸弹了闵安一记脑门,低声道:“个个都在寻你,你倒是躲进水缸里睡着了,也不知事情的轻重缓急。”
闵安捂住额头叫道:“我头晕呐,又要守住李先生的尸身,自然要躲起来。”
“出来吧。”非衣抓紧时间说道。
闵安讪笑:“没力气,出不来了。”
非衣没再说什么,唤侍卫将整个干水缸抬到了花厅。李培南看到非衣外出一趟换回圆溜溜的东西进门,脸色还是镇定的,他站起身走到水缸旁边,敲了敲响瓷的缸身,说道:“说吧。”
闵安听厉群简要说过自他进了二院以后狱门外发生的事情,也知道此刻他面对的是谁。他连忙站起身,踩在缸底朝李培南施了个文士礼,利落说道:“李先生面色青紫,双眼暴突,脚底自脖颈气脉浮肿,血流并未畅行,可见死前是倒立过来的。我从他眼目、鼻孔七窍中挑出几缕棉絮丝,又在他身上拈到一些草荐末,由此来推断,老先生大概是被一种叫做‘盆吊’的阴私法子害死的,世子若是想了解其中内情,我还可以说得更加细致些。”
李培南摆手道:“不用了。我只问你,这推断可有把握?”
闵安恭声道:“牢里的腌脏龌龊事过多,通常不示之外人,我见识过此类案例,因此可向世子保证,这推断绝对是有道理的。”
李培南踱开几步,远离灰败脏污的水缸,回头说道:“由此可见,牢里有人先害了先生,再引起动乱,最后伺机外逃,想一手遮掩过这些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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